杨焕回了自己那屋子,对着明月长吁短叹了半夜,这才趴在榻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到了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急急忙忙去了前衙门,见衙门一干吏卒都是到了,只等他这个主官了,门口也已沸反盈天地便似赶集看大戏,原来都是新听了消息赶过来的县民,个个都称大快人心,击鼓鸣冤声更是响个不停。
可怜那徐大虎,在臭气冲天的监牢里闷了一夜,天气炎热,牢里蚊蝇又多,那用猫儿碗盛的发馊的一碗水饭哪里吃得下去,又痛又饿,此时又被拉了出来过堂,只剩趴在那里的力气了。他人虽几乎去了半条命,剩下的那几分力气却是都用在了咬牙切齿地盼着卢氏快些请了救兵来。待他出去了,如今这些过来告状踩他一脚的个个都叫他好看。如此到了第三日,这告状的人才渐渐少了起来。县丞与那文书一道做了个堪称气吞山河的厚重卷宗,压了火漆,命铺兵快马送往州府衙门去。
作者有话要说:(*^__^*) 星星眼……
乃们还忍心霸王我家那只小霸王……
18、十八章 ...
卷宗送了出去,徐大虎一案算是尘埃初定,青门县衙的事情也是结了,只等着上面的行文了。只杨焕却未空闲下来,原来这新知县不畏□为民除害的名声早已如一夜春风吹遍了青门县的大街小巷,不过几日光景,蜘蛛楼调笑左右二美的传闻已是迅速退却,便是有人提及,也成了杨知县少年风流的一桩佳话而已。从前这民众对县府衙门唯恐避之不及,如今闹到公堂之上打官司辩理的人却是络绎不绝。
杨焕起初还兴致勃勃的,只那来告状的人,不是东家砍了西家的一从竹,便是西家顺了东家的下蛋鸡,再不济就是集市上缺斤短两争吵起来要大人给个公道。正有些心烦意乱,突见那牢头匆匆赶了过来,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大人,方才听那狱卒来报,说徐大虎快不行了……”
原来前几日过堂,那徐大虎被拎进拎出的,一桩恶事被指,脊杖五下,再一桩,臀杖十下。如此几天熬下来,便是铁打的也受不住,丢在那臭牢房里又无人问津,徐家婆娘过来要探监,因新知县是发过狠话的,谁人也不准靠近,故虽有那银钱开路,狱卒亦是不敢放了进去。
徐大虎急怒攻心,伤处溃烂,熬了几日,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到现在连哼哼声也是停了下来。那牢头见状不妙,虽则有些看出这知县大人似是要下狠手的样子,只他明里没说,自己心中仍是有些吃不准,怕死在里面自己要担责,这才急忙到了堂前报知。
杨焕听得那徐大虎快不行了,丢下公堂上正吵得面红耳赤的几个告状人,站了起来便要去看个究竟。捏着鼻子进出了一趟牢房,便朝后衙去找许适容了,刚说了一句,便听门房来报,说是有客来访。
“去去,不见不见!”
杨焕那话刚起了个头便被搅扰,有些不快起来。
那门房看了眼他脸色,小心翼翼道:“大人,来客自称徐家徐三爷派来的管家,说是特来拜会大人的。”
杨焕想了下,才将这“徐三爷”想明白了,记起木县尉曾提起过,徐进嵘排行三,外人便都以“徐三爷”称之,如今虽有官衔,只这称呼却是袭旧。歪了下头,不耐烦道:“说了不见便是不见!小爷我坐堂了一日,谁还耐烦见这什么管家!”
门房唯唯诺诺正要退下,许适容已是叫住了道:“这就把人让到后堂,说杨大人立时便到。”
“人都要没了,还见这徐家的人做甚?小爷我最不耐烦应付这些老油子了。”
杨焕待那门房去了,这才有些不满地看着许适容道。
“他既说是拜会,你见下又有何妨?听听他说什么,何必要撕破了脸给自己多树个敌人?”
杨焕听她这样说,嘴里嘟囔了一句,终是朝着后堂去了。
“杨大人虽年少,只声名远播。我家大人远在通州府亦是有所耳闻。得知大人到了本县为官,本是要自己过来亲自拜会下的,只俗务缠身,故而才命小人前来,还望大人勿怪。”
杨焕刚进后堂,便见一个身形稍胖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对着自己作揖,口中如此说道,便大喇喇挥了下手,自己坐在了椅中翘起了脚。
那管家亦是徐姓,本是徐进嵘的一个远房亲戚,因他为人精明能干,便提拔起来做了管事,一直跟在徐进嵘身边。前几日那许久未曾见面的堂侄媳妇卢氏突地备了厚礼赶到了通州府,声泪俱下地便叫救命,待问清楚了事由,徐进嵘便没说话了。他年岁不到四旬,却已是做到了如今这样的场面,淮扬两路的人哪个不卖他几分面子。这固是凭了自己本事,只从前狠辣的事自也没少做,这几年却渐渐有往官面上靠拢的意思。只自家留在青门县的一干亲戚却是不大上道,尤以这隔房的徐大虎为甚。他从前也是有所耳闻,虽心中不喜,只自己如今也不大往那青门县去,便也听之任之了。
那卢氏跪在地上哭诉道:“我在那知县面前求情,叫看在叔叔的面上,下手好歹要轻些。哪知不说倒好,提了叔叔名字,那狗官反倒更是口出恶言,说自己爹是京里的太尉,叔叔便是十个也抵不过的。这还算好听的,那难听的,侄媳妇都不敢学了说,怕叔叔听了恼怒……”
徐进嵘冷哼了一声道:“既是不敢学,那就休提。”
卢氏见他眼中似有寒光扫过自己,心中一颤,急忙拿了帕子擦抹着挤出的眼泪,磕头道:“叔叔既不爱听,侄媳妇也就不提了。只求叔叔这回无论如何要救我家官人一命,再晚一日,只怕命就要断送在那狗官手上了。我家官人死了倒清静,只徐家从此在青门县只怕就要被人轻看……”
徐进嵘不喜那徐大虎,本是不大想插手此事。只想到那新上任的青门知县竟是丝毫不顾及自己的面子,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便烧到了自己头上,心中亦是有些不快。有心想叫他难看,只又想到他京中的太尉府后台,自己太过强硬亦是不妥。打发了卢氏,想了下,便叫那徐管家备了礼,先用自己的名义赶去青门县,名为拜访,实则探个虚实。他那飞骑尉官职虽是从六品,比青门县令高了半级,只是个武散职位,不比县令是个实职,所以也算平位,如此上门拜访,倒也不算丢了自己身份。
徐管家见杨焕出来了,自是满口好话,暗地里却在留心察他神色。以他起先所想,这杨知县既是下手如此狠辣,想必也应是个人物。见他如此年轻,先便是有些意外,又见他神色轻飘,连坐相都全无,心中更是惊讶,只面上也没露出来。
杨焕见他只顾打着哈哈,半日没说到正题,便有些不耐烦起来。
徐管家本就是伶俐的人,杨知县神色不耐,自然是落入他眼中,遂笑容满面道:“杨大人年少得志,到我青门县做这父母官,实是本县福泽。我家大人命我转上一点薄礼,算是恭贺大人到任,还望大人勿要嫌弃。”说着咳嗽一声,站在外面的一个随从听见,便捧了只沉重的匣子进来,放在桌上打开。
杨焕瞟了一眼,见匣子里装的竟是黄澄澄的金币,随手抓了一把,币面上铸了政和通宝四字。此时金银并非流通货币,官府所铸金银币数量有限,这样一匣子的金币,便是从前太尉府里只怕也是难拿得出手。
徐管家见杨焕把弄金币,心便先放下了一半,笑道:“我家大人听说他本家的一个侄儿徐大虎,平日为人甚是被人微词,此时又缠了个官司。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该当如何,自然是按了律法。只上面最后行文未下之前,还望大人……”
他话没说完,杨焕已是一拍额头,惊讶道:“那徐大虎竟是你家大人的侄儿?他恁大的一人,怎的连说话都咬舌头?前几日过堂,只说自家堂叔厉害,却是丝毫未提大人名字。我初来乍到,又怎知是你家大人?实是看不过眼去,这才稍微教训了几下。”
徐管家心知他是胡扯,只见他态度大变,一时倒有些摸不准他心思,小心道:“那大人的意思?”
杨焕捏了把金币,笑嘻嘻道:“离州府里公文下发还有些时日,我这县衙穷,也没像样的牢房给徐大虎住。你家大人名震一方,今日既是派你上门来说话了,我也不是不识好歹的,这就叫他家里人等天黑抬了回去。等州府公文判决下来,到时该怎样便怎样。”
徐管家万没料到这杨焕竟如此行事,饶他见多识广,一时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这……”
杨焕一拍桌子道:“这我做主,我要给你家大人面子,旁人谁管得着!”
徐管家擦了把汗,急忙点头称是。杨焕这才笑眯眯地端起了茶盏,意思是送客了。徐管家见此行目的达到了,便也起身告辞。
杨焕端了匣子,又朝许适容屋里去,哗啦一声把那满盒子的金币倒在她梳妆台上,得意洋洋地说了一遍方才的事。
许适容越听,眉头越是皱,待他说完,冷冷道:“杨大人果然是上道。做知县没两天,就知道敛财了。”
杨焕一扭脖子道:“方才我说不见,是你叫我去见的,还说树敌不好,我这去见了,你又说我!”
“我只叫你见人,何时叫你收人钱财了?”许适容怒道,“还让人抬回家去,你打的到底什么主意?”
杨焕被骂,倒也不恼,顺手捡起方才掉地上的一枚金币,拇指一弹,那金币便滴溜溜在桌上旋转起来:“小爷我主意多得是,随便说几个给你听听。”说着已是凑到了她耳边,低声嘀咕了起来,只他一边说,鼻子里便似闻到了股若有似无的淡淡芳香,顿时色心又起,待说完了,忍不住便顺手摸了把她脸。
许适容听完他话,连被轻薄也是忘了恼火,只望着他,感觉有些啼笑皆非。
杨焕见自己偷袭得手,又见她嗔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心下得意,笑嘻嘻道:“他家送来的钱,为何不收?放着又不咬你手,日后说不定还有用呢。”说着捻了方才那枚金币,一边在手上抛丢着玩,一边去了。
许适容知他素来便有些不着调,此时这样安排,虽则荒唐,总比那徐大虎死在县衙牢房里的好,明面上也不致得罪了那徐进嵘。只转身看见那一堆的金币,无奈又叹了口气。
却说天黑下来,那心焦如焚的卢氏早带了家奴一道过来,用个躺椅悄悄将自家丈夫抬出了县衙大牢,被个衙役领着从县衙后面的小巷子里过,说是大人吩咐了,不能叫人瞧见。
卢氏见自家丈夫几日不见,便似换了个人,全身竟是没一处好地,扶着那躺椅上的徐大虎,一边抹泪,一边在心中把杨知县的祖宗十八代都咒了个遍。徐大虎本是快断气的人了,见着自己有救了,一下竟似又回了魂,那气儿又通畅了些,连呻吟声都响了起来。谁知走到巷子中间,前面抬躺椅的那家奴突地哎哟了一声跌个狗啃泥,徐大虎自然也是从那躺椅上滚了下来,重重摔到了地上,原本回来的七窍刹时又被摔跑了三四个,连呻吟声都没了,卢氏连声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