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次第关闭,展眼间殿内就只余下她们三人,静谧地十分诡异。
就见荷露端着玉盘,苏嫣连忙接过上面的汤药,徐徐奉到姜太后跟前。
谁料姜太后反手一推,喑哑道,“这是哀家特意给你准备的安胎药,哀家瞧着你喝。”
苏嫣垂眸轻嗅,这一闻之下着实教她惊出一身冷汗。
汤药中是浓浓的藏红花的味道!
她抬头,姜太后将暮的眼神不容置疑。
凡是突如其来,必有古怪。苏嫣这才明白,此前这一系列的举动,都为了今日。
她浅笑,“臣妾今日已经服了汤药,霍太医交代过,万不可多饮,药物相冲便会有落胎之险。”
姜太后摆摆手,“既然你不喝胞胎药,那就喝点别的。”
荷露又端上一碗,苏嫣心知骑虎难下,可这鸿门宴不能来也来了。
“臣妾谢太后美意。”
“荷露,伺候她喝了。”
荷露的手十分有力,全然不似宫女应有的,必是有功夫在身的,她捏住苏嫣的下巴,“昭仪娘娘,别教奴婢为难。”
挣扎中,苏嫣抽手将瓷碗打碎在地,迅速起身,“臣妾突感不适,先回殿去了,太后娘娘安心静养!”
没走几步,荷露竟是从后扣住苏嫣的脖子,苏嫣心下一横,只怕凶多吉少…
“今日这慈宁宫的殿门,你自是有去无回了,皇帝远在宫外,谁也救不了你。”姜太后幽幽开口,接着又急咳了一阵子。
苏嫣转过身,又被押至榻前,但见姜太后的手帕上尽是咳出的血丝。
“太后娘娘可否告知缘由,也好教臣妾死个明白。”她强行做出淡定的姿态,脑中飞转。
姜太后的哮喘之症积年已久,咳血更是病危的征兆,而哮喘此征,最怕的便是引子,一旦激发,片刻内不能服药,就可窒息而亡。
苏嫣轻轻解下腰间香囊,尽量拖延时辰。
“哀家不能留你在昭儿身边…你只会误了他,误了国…”
苏嫣一副凄凄艾艾的神色,泪珠子在眼里打转,拭泪道,“荷露姑姑可否先回避一下,左右我今日是逃不掉了,仍有些关于陛下的事情,要告诉太后娘娘。”
荷露得了姜太后允许遂退至珠帘外。
苏嫣暗自将香囊中的迷谷散开,凑近了伏在榻上,浓浓的香气从她袖中飘出,姜太后只觉得嗓子发痒,难受的紧。
苏嫣一把按住她的手,哭得很是伤心,音调却很低,“太后娘娘,您不能拿掉臣妾的孩子,因为他可是您最疼爱的小儿子的亲生骨肉呢……”
姜太后闻言如遭雷击,猛地后撤,双眼暴起死死盯住她,却发觉为时已晚,喉咙痉挛,胸口闷地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81陈仓暗渡
殿外斜阳将落。依稀有丝丝缕缕散入镂花雕金的窗棂。
苏嫣扣住姜太后垂暮的手,脑海里一片空白,无声的对峙里,每一秒都漫长而了无尽头。
生死一线,就在进退之间。
姜太后喉咙中发出断续的音节,有那么一瞬,苏嫣几乎就要收手,犹豫间,但听珠帘忽然叮当作响。
她猛然回头,荷露姑姑面色隐晦地站在帘外,静静望着她。
静地异乎寻常,完全没有任何举动,仿佛洞悉所有。
可这诡异的一切在苏嫣的目光左移之后,却显得不值一提。
荷露身旁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人,在森严空荡的大殿内,拉出长长的身影。
长乐王背光而立,缓缓走来,步履沉重。随着他每走一步,苏嫣的心跳便更疾速一分,极力平复着心绪。
他是姜太后最疼爱的小儿子,岂能放得过自己?这一劫终究是逃不过了。
长乐王一袭紫青长袍,森白的目光逼人,苏嫣能感到他周身的杀气渐浓。
“烨儿…”姜太后最终吐出了这两个字,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香囊悄然落地,也好,苏嫣松开手,绝望地迎上他的审视,就让今日有个了断罢。
有力的手掌擒住苏嫣肩头,微微用力,她徐徐闭上眼。可片刻之后,那手竟是下移,将她纤腰揽住。
“尊贵的太后娘娘,可是应该替本王高兴?你疼爱次子天下人皆知,那么皇兄最宠爱的女人,有了本王的孩子,该是喜事才对。”长乐王握住她的手,姜太后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绝望,和恐惧,她欲抽回手,长乐王却不放,他欺进接着道,“不如即刻就下旨,将她赐予我,在你临终之前!”
“孽…障…”姜太后浑浊的眼眸颤抖着,砰地一声后仰撞在靠榻上。
长乐王低笑,侧脸在昏暗中有如地狱修罗,带着毁灭的**,“孽障?究竟是谁的孽障太多!只怕你如今连死都不敢,地下有太多被你害死的冤魂,等着向你索命,你不敢,你怕了?因为你害死我亲生母亲得来的荣华富贵,就要毁在他儿子的手里了。你说,命运是不是公允的很!”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苏嫣任他揽着,或者根本不能叫做揽着,就像被要挟的人质一般,按在肚腹上的手劲道太大,出卖了他镇定下极力掩饰的恨意。
姜太后的肢体渐渐僵硬,唯有喉头沙沙作响,眼眸迸射出的光彩已然暗淡,油尽灯枯。
可长乐王为何要恨最恨她的姜太后?这一番话,字句都是刀剑,要置人于死地。
饶是苏嫣也被他逼的喘不过气来。
“还有你儿子的江山天下,我定会拿走原本应属于我的一切。”
话音落下,姜太后双目大睁,望着眼前人,却再也没有一丝动静。
她死了,如长乐王所言,死不瞑目。
腹中一阵绞痛,苏嫣瘫坐在地,大口喘息着。
“这一切,都是你设下的局,对不对?”她望着榻上冰冷的尸体,颤抖着开口。
长乐王不置可否,苏嫣撑起身子,极力压抑着愤怒,“为何?为何要如此害我!”
“娘娘可知其中隐情?当年虞妃和姜太后同时生产,可虞妃却诞下死胎后病亡。其间并非天灾,实乃**。”荷露将她扶起,凝眸道,“姜太后忌惮虞妃圣宠,便上演狸猫换太子之计,将自己生下的公主亲手掐死,换走了虞妃诞下的皇子。奴婢是虞妃娘娘的人。”
苏嫣愣住,万万没有料到,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姜太后,竟会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殿内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敢问王爷一句,我究竟是何处与你结怨,要你这样利用我,逼我害人性命?你们的恩怨是非,又与我何干!”苏嫣压低声音,长乐王从床榻上移开,浓稠的恨意被他压下,转而邪邪一笑,“你怀了本王的骨肉,本王怎么舍得害你?”
苏嫣甩开他拂上脸颊的手,“方才不过是骗人的说辞,这孩子根本和你无关。”
“那你总归是本王的女人。”他以眼神示意荷露,将苏嫣推往门外,“不论你是否承认,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出了殿门,一切按我说的做。”
“你根本就是魔鬼…”苏嫣咬唇,受他胁迫,虽万分不愿,却还是顾忌身家性命的。
“本王一直都认为,你我气味相投,都是为报仇而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苏嫣挥开荷露,步履沉沉推开殿门,她回盼,面色苍白,“我恨你。”
及至殿外,她抬袖遮住刺眼的暮光,似乎听见他在身后说,那便恨罢。
那便恨罢,多么可笑!
“太后娘娘病危,速传胡太医!”荷露焦急带了哭腔的声音传来,而后宫女内侍,奔忙穿梭,这慈宁宫恢复了原状,再无人知晓,被死亡掩埋的秘密和阴谋。
它将随夕阳而落,永埋黄土。
就像这九重宫阙,银瓦金漆,却处处为冢,谁会在意多一缕不能瞑目的冤魂?
她从不曾想过,今日踏进这慈宁宫殿门,一步迈出,竟是覆水难收。
生与死,情和债,都由不得此身。
走出慈宁宫主殿外,便见远处一抹熟悉挺拔的身影将要入内。
苏嫣忽然心头一酸,顾不得旁的,疾步上前,“宁大人,不要进去!”
宁文远回头,便是苏嫣惊惶的脸容映入眼帘。
“太后宣我觐见,询问太子课业,恕微臣不能从命。”他拉开距离,像一个普通臣子那样,对她恭敬地行礼。
他玉面青衫,姿态疏离,当年策马京城的宁五郎,已然变作内庭重臣。
那份属于年少时的逍遥不羁,收敛在眼角眉峰,化作如今的沉静。
仿佛昔日所有情分,早已不复存在。
宁文远的疏远,像最后一块大石,压垮了苏嫣本就濒临溃散的防线。
苏嫣吞回眼中泪水,回复了原本骄傲的神态,“太后娘娘病危,长乐王正在侍疾,本宫劝宁大人不要贸然行事。”
擦肩而过的瞬间,苏嫣看不见,宁文远的眼底,是一片化不开的浓稠。
右手在袖摆中攥成拳,又松开,任苏嫣走远。
他默然折返,凝着她离去的方向,却只余香风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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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太后薨逝,远在封禅大典的皇上不得不提前回宫。
苏嫣回宫后遂称病不起,闭门不见客。霍玉自然趁此机会,堂而皇之地宣称蕊昭仪因伤心过度而损伤胎气,更为尽心地保胎。
望着头顶帷幔飘摇,苏嫣左右无法入眠,段昭凌昨日回宫后,坤元殿无任何消息传出。
太后的治丧仪式悄然进行,她却不知这一次能否瞒天过海。
长乐王森然的目光,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太后下葬后,各族亲王留京守丧七日,就在守丧期间,淑妃传召诸位妃嫔听事。
为着不惹人怀疑,苏嫣佯作淡定地往萃芷宫。
将进殿门时,林清清携了安乐公主而来,在门外冲她摇了摇头,苏嫣不明所以,却也上了心。
今日后宫小主齐聚,坐定,便见段昭凌沉步入内,上座。
苏嫣抬眼,见他神色十分疲惫,明黄色锦缎衬得身形消瘦了几分,淑妃敬茶,他扶额,忍不住轻咳几声。
“陛下在外受了风寒,还望节哀,莫要太过悲痛。”淑妃隐隐有愁容,段昭凌环顾,与苏嫣遥遥相对,淡淡道,“朕的身子不妨事,母后病故太过突然,朕这个做儿子的竟来不及送终,实是不孝。”
苏嫣杏眼含泪,下座行大礼,凄婉道,“当日太后娘娘嘱咐臣妾要好生侍奉陛下,臣妾太过大意,临走时没有及时唤太医过来,才至病情延误,”说话间,苏嫣已然垂泪,“太后娘娘素来待臣妾极好,不想这一别竟成永诀…”
段昭凌下榻将她扶起,替她拭了泪,又携了她的手回坐,“无须自责,你已尽心,朕都明白。”
林清清将安乐轻轻一推,那粉妆玉琢的小人儿便走到段昭凌近前,稚嫩的声音道,“安乐把皇祖母赏赐的玉娃娃送给父皇,皇祖母在天上,一定会保佑父皇和安乐的。”
段昭凌良久,柔和地拂了她的发髻,“安乐说的对,来让父皇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