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动了动,广袖中的手指攥作一团,随即扬眉笑答,“还不叩谢圣恩,以后便是共处六宫,同心事奉陛下才是。”
林清清这会子喜极,嘴角禁不住地上翘,仔细接了玉牌,恭敬地退身而去。
宣武帝靠在龙椅上,揉了揉眉心,道,“瞧了这多半日,朕有些乏了。”
苏嫣仍跪着不语,那王忠明望了望她,许是觉得这女子沉得住气,有些城府,便提醒道,“现下还有一位秀女,皇上可是看完了再做歇息?”
宜妃轻轻瞥了一眼,忽而觉得下跪秀女十分面善,却记不起在何处见过。
宣武帝似是才发觉苏嫣还在,便随口道,“报上名来罢。”
苏嫣勾起唇角,缓缓抬头,明眸婉转,俏生生地行了礼,整个华清殿,好似因着眼前女子的妩媚姿容,也跟着敞亮了起来。
静妃见皇上不言,点头赞道,“这女子好模样,端的是教人眼前一亮。”
苏嫣趁势开口,“京司兵部左郎中长女苏嫣,参见陛下。”
她刻意放缓了语调,果然,原本意兴阑珊的宣武帝从龙椅上坐直了身子,倾身向前,将脸容微微扬起,半晌无语,似要瞧个清楚。
段昭凌自是听出了这个声音,绷了半日的心弦倏尔跃动,虽是隔了距离,但断是不会错认了,眼下之人正是当日在太岳观遗落耳珰的绯衣少女!
方才见那姚夕岚时,教他好生遗憾,原以为要就此错过,不免心绪沉沉,不想此时却峰回路转。
当真是众里寻她千百度,佳人便在咫尺殿前处。
“巧笑嫣然,顾盼生姿,你父亲很会用字。”宣武帝捻动着手中玉牌,悠悠开口,音色绵延中带了畅快之意。
任谁也听得出,这话中欣喜满意之色盈盈,龙颜大悦,却是今日头一遭。
宜妃恍然忆起了,苏嫣正是那嫣华宫内受罚的少女…教她实难相信,不过短短数月光景,原本奄奄一息的人,如今竟是毫发无损,出落地愈发娇俏动人了。
静妃浅笑,却是话锋一转,道,“为何妆容不齐,未佩耳珰面见,可知如此会唐突圣驾?”
苏嫣等得便是这句话,脸上略显慌乱,望了望皇上,忙地辩解,“臣女本是配饰齐全,只是晌午时大意丢了一只耳珰,与其不能成双,便不如不戴,并非有意冒犯,往陛下恕罪。”
宣武帝低沉笑了,摆了摆手,“无妨,这样便足矣,无需再添颜色。”
这样不加掩饰的直接赞赏,当真是前所未有,苏嫣受宠若惊,只笑着谢恩。
“本宫这里正有一对新制的红珠耳珰,便赏给你了。”宜妃说的亲切,眉眼生姿。
却听宣武帝转头对王忠明道,“前日蕃西进献的贡品里头,朕记得有一副耳珰仍放在库房。”
王忠明躬身作答,“皇上说的可是碧玉滕花珠?”
“是了,待到殿选结束,便赐于她罢。”宣武帝说罢遂手执玉牌,递了过去,那手指修韧白皙,骨节分明。
王忠明冲苏嫣使了眼色,她遂袅袅上前,花容带羞,双手接了玉牌,无意中手指相触,苏嫣娇微微将玉牌握紧,便福了福身,“谢陛下恩赏。”
宜妃本是想做个人情,讨皇上欢心,不想却自打耳面,着实难堪,好在她性子活络,便笑答,“你若不嫌弃,便将我的一并收了去,权当是本宫心意。”
“谢宜妃娘娘赏赐。”
苏嫣接了玉牌,出殿前,她忽而回眸,将那殿上人轻轻一顾,复又碎步子踱出殿外。
王忠明得了旨意,便跟着她出来,道,“贺喜小主,请到偏殿稍等片刻,老臣这便去取那碧玉滕花珠。”
“有劳王公公。”苏嫣随手将一枚独山翡翠给他,见他推拒,便道,“我年幼不经事,日后入宫仍需公公提点。”
王忠明自然明白宫中门道,不过是新宠入宫的见面礼儿,倒不算为难,便收了翡翠。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见面啦~~~宜妃需不需要虐一虐~~同意的举左手~~不同意的举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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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去莫回头
殿选完毕,已是日暮西斜,苏嫣得皇上赏赐一事,好似长了腿脚,很快便传开了。
一些个中选的秀女,少不得恭贺几番,权作拉拢人脉,只是苏嫣却仍是小女儿情态,并不见得意,遮遮掩掩地不多开口。
众人见她如此,便认定了她是个没有心眼儿的,空长了副好皮相,竟不懂得为妃之道。
林清清得皇上另眼相待,这会子情思切切,她本就视苏嫣为妹妹,见她亦是顺利入宫,想到日后可相互照拂,自是欢喜难言。
路上二人同乘一车,林清清便交待道,“日后咱们便要共侍君王,许多事情便不能同在家时一样,便如方才那些人恭维于你,你只好生收下就是,权作落了人情,又何必拒人之外呢?”
苏嫣便道,“林姐姐,你知我脾性如此,做不来那些个虚伪腔调,本就不相熟,眼见我得了赏赐就蜂儿见了蜜似的,教人厌烦。”
林清清拿她无法,只叹道,“不论怎样,宫中本就是人情凉薄,断是要改的。”
苏嫣撒娇撒痴,偎了她道,“我有姐姐照拂,便不怕教人欺负了去。”
见她情态天真,林清清欢喜之余,不免替她隐隐担忧,依她这般,不知可会在宫中受屈。
车马渐渐停靠,苏家上下一早便得了消息,皆是在门外等候,见她来了,那赵氏便上前拉过她,泪珠子只掉,分不清是喜是忧。
苏复喝道,“成个甚么样子,女儿如今已是宫中小主,该讲究个礼数。”
苏嫣心下感概万千,携了一家子人回屋叙话,苏芷跟在后头不敢做声,显是那周氏仔细交待过了。
忙到夜深,苏嫣仍不得回房睡下。
赵氏虽有不舍,可入选中宫,终归是荣耀家门的大事,亦替女儿欣慰。
中选秀女如今位分未定,待三日后,有选侍嬷嬷亲自登门宣旨,才可知晓结果如何。
可不论怎样,她已是主子身份,便是苏家人,待她也不能同从前一样了。
苏嫣却不依,只说回了苏府,就只是苏家大小姐,不教他们行那些个繁琐的礼节,平白生疏了。
正说着话儿,李管家便说,那宁公子来了。
赵氏一听,脸色微变,倒是苏复神色如常,道,“快教文远进来。”
“老爷…”赵氏瞧了瞧女儿,嗔了道。
苏复便答,“事已至此,嫣儿中选自是大喜之事,他理应前来拜贺。”
言罢,苏嫣回头,正瞧见一袭朱砂锦衣的宁文远已站在门外。
夜风粼粼,月色如墨,衬得愈发萧索。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招呼,但听他声音沉沉,道,“微臣,见过小主。”
话语里是数不出的失意,从前他对苏嫣总是关怀贴体,温柔顺意。
苏嫣待他虽无情爱,可总归有些交情,想到本是一对青梅竹马的璧人,却阴差阳错命运殊途。
如今世事变迁,两人之间的鸿沟,只怕终此一生,也无法逾越了。
想至此住,不免有些感怀,可不论如何,都无法动摇她重返宫门的决心,那里有她的仇恨,有她的儿子,还有她逃脱不掉的劫数。
“文远哥哥,在家中毋需多礼。”苏嫣淡淡笑答。
赵氏同苏老爷忙地引他入座,苏嫣便与他对桌坐了,宁文远依旧对苏复恭敬有加,倒是并没再同苏嫣说话,可不论苏嫣何时抬头,都恰能对上他的目光,又只是一触,便望向旁的地方去了。
眼见这气氛愈发逼仄,苏嫣便佯作疲累地揉了揉眼,道,“你们先说着,我累了这两日,便先歇下了。”
苏复点点头,冲宁文远道,“你送她回去罢,有些事情也需得在进宫前处理好了,有个交待。”
赵氏不放心,苏老爷却不教她跟去,只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苏府的路径,宁文远要比苏嫣还熟悉几分了的,一路无话,待走到门前,苏嫣便道,“文远哥哥,日后不常相见,且自珍重。”
宁文远却苦涩地动了动嘴角,“嫣儿,你当真如此狠心,即是你决意入宫,为何不亲自告诉我?而我的心意,多少年来,你可是半点都不曾放于心上?”
他堂堂宁五郎,从来皆是群芳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收放自如,何时会以这样卑微姿态地对待一个女子?
可自他知晓苏嫣即将入宫,那所有的骄傲就在见到她的一瞬溃散,本以为要相携到老的人,却要命途两端,情爱蚀人,谁也不能幸免。
“现下我只感激你自幼照拂,待我如兄长。可我却已心有所属,不必再提往事。”
“待你如兄长?这么多年来,你竟是如此看我…”他情思激切,伸手便将苏嫣的手臂捉住,目光灼灼,苏嫣只偏过头去,使劲挣脱开,道,“若我能博得圣宠,自然会报答你对我苏家的恩情。”
“我想要的只是你,又如何报答!”他情难自抑下脱口而出,将她困于臂弯,气息渐渐逼近,苏嫣仰头朝后,逃不开他的禁锢,只直直对上他的眸,“事成定局,你能改变的了么?文远哥哥。”
宁文远立在月色的阴影中,豁然松手,良久无言。苏嫣转身回房,再回来时,展手将那支绿雪含芳簪递上,宁文远见了那簪子,便愈发沉默。
“你若不收回,那我也决计不会留着。”苏嫣声音十分疏冷,宁文远低声笑了,苏嫣心下一横,扬起手臂狠狠往地上摔去。
翡翠迸碎,声如落玉,寒芒四溅,“情分已尽,有如此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