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策马穿过道道宫门,远远便看到了被池暝和楚离他们逼迫聚拢到一处的朝臣们。
除却被池暝反剪了双手,押着跪在阶前的萧哲外,余下的臣子们只是垂首站在一旁,尽量掩下自己的惶恐不安。
“殿下说将军可以现在就带走萧哲,你们若是需要,掌狱司的刑房也可以先让给你们,”见夏初瑶想要往元光殿去,一旁持剑戒备的楚离拦住了她,“只要你们拿到永安王想要的之后,把萧哲的命留给我们就可以了。”
“我还以为,这些要等此事平息之后再做定夺。”眼看着池暝扭了萧哲的手臂,强迫他站了起来,夏初瑶有些惊讶。先前她还在担心穆玄青在这件事情上会对他们加以阻拦,所以才让御风先一步去相府。这样一来,她越发担心元光殿里会出事了,“陛下现在在正殿?”
“殿下说有些话想单独和陛下谈谈,在他出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进元光殿。”见她想要上前,楚离挡了一挡,“这些晋国的事情,将军还是不要操心了,池暝会陪将军一起带萧哲去掌狱司,宫中之事等威远候来了之后也会妥善处理。”
熹微的晨光洒落,笼罩了整个皇城,夏初瑶抬头看了一眼石阶之上巍峨的殿宇,终还是点了点头,与池暝一起,带着萧哲离开了。
元光殿中燃了一夜的灯火将尽,昏黄的光让浴血提剑进来的人宛若修罗。
穆绝身披龙袍坐在龙椅上,一双浑浊的眼紧紧锁着那个一步步朝他走来的人。
“当初没有要你的命,实在是一个天大的错误。”等得他走上前来,穆绝挑眉看向穆玄青。
晋军战败时,他一个国君,要远赴边境,赤足出城投降。那般侮辱,比起战败的损失更叫他恼怒,他将这一切都归咎给了这个极力促成战事,还一直不得他喜爱的皇子身上。
当初若不是萧玲苦言相劝,他或许不会送穆玄青去大齐当质子,而是直接要了他们母子的性命。
“你将战败之事怪罪到我身上,却是不知,当初让晋军败落的,是那个你全心信任的萧家。”隔着一张桌案,穆玄青冷眼看着龙椅上的人,“让晋国落得如今这般下场的,不是我,不是那些为了晋国拼死一战的将士们,而是萧家,还有这么多年来,纵容萧家这般嚣张行事的你。”
“事到如今,自是你想怎么说都可以了。”成王败寇,身居皇位多年,他自是最明白这个道理,“你想要朕做什么?承认萧家谋反,说你们勤王有功?或是,一道传位诏书,把你垂涎了这么多年的江山,亲手送到你面前?”
穆绝站起身来,展开了放在案上的一道传位诏书,他垂目看向一旁的玉玺,笑得讽刺:“不管打着什么名号,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皇位吗?朕可以退居上阳宫,尊太上皇,传位于你,条件是以谋反罪惩处夏醇。”
“父皇难道还没有看清如今的局势?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这个条件?”看着一手按住玉玺的穆绝,穆玄青只觉荒唐。
“是你还未看清如今的局势,这龙椅不是只靠强兵利刃就能坐稳的,若无传位诏书,不得百官承认,你们这般作为就是篡权夺位,到时候,不仅晋国各地不会臣服,陈留国也不会坐视不理。”拿起桌案上墨玉雕琢的玉玺,穆绝抬眼看他,“朕知自己气数已尽,可你若是想坐稳王座,还是需要朕的帮忙。”
“不需要了。”还不等穆绝反应,案前的穆玄青已经纵身跃起,一剑斩落了他握着玉玺的手。
惨叫声里,喷涌的鲜血溅得到处都是,穆绝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倒在龙椅上,一脸惊恐地看着穆玄青。
“我手握十万北境驻军,又有夏家支持,百官若不承认,我便斩了百官,各州若有官员百姓不愿臣服,我便发兵平定,至于陈留国,他们若敢来,我也必当与之一战。”看着滚落到案上的断臂和玉玺,穆玄青一脚踏过桌上已经染满鲜血的诏书,一剑刺穿了穆绝的左肩,将他定在了龙椅上。
“即便是因此丢了皇位,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跃下桌案,穆玄青抽了剑,不等穆绝挣扎着逃开,便又再一次一剑刺透他的右肩。
每一剑,都避开了要害,眼看着从被鲜血染湿的龙椅上挣扎滑落到地上,蜷着身子想要躲避的穆绝,穆玄青一脚踩住了他的脖颈:“这些,算是这么多年来,你对我们母子俩‘悉心照顾’的报答了。”言罢,穆玄青扬手,一剑刺穿了穆绝的心脏。
垂眸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人,穆玄青抿唇默了片刻后,也不再停留,捡了案上的玉玺,也不在意上面斑驳的血渍,揣在怀里,提剑大步往殿外走去。
如穆绝所言,即便是被夏醇的人持剑胁迫,那些聚在一处的官员里还有许多撑着一身傲骨,指责穆玄青的逼宫篡位之举,知道他命人将他们带到了元光殿里,在看到殿上那血腥的情形时,殿中一度沉寂,随即,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承认了眼前这个刚刚血染王座的大皇子成为晋国的新帝。
晋元二十七年,晋国大皇子穆玄青帅大军兵临桑泽城,逼宫夺位,血染王座,胁迫百官,最终继任称帝,改年号征和。
穆玄青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便是要各州知州和各地郡王入帝都朝拜新君,限期十日,未能按时到达的,均作叛国论处。
他封了夏醇为辅国公,夏初辰为骠骑大将军,两人合力整顿军务,对朝中的官员倒也未做太多整改。
穆玄青让后宫诸妃全部替穆绝殉葬,大葬那日,皇陵里惊惧的哭喊声久久不绝。十日之后,穆玄青将收棺入殓的越涟漪葬在了梁家陵园里,没有立碑,只是让她紧紧挨着梁瞿的坟墓。
萧哲的证词和在相府搜到的藏在暗格之中往来的书信已经让御风日夜兼程带去了大齐,夏初瑶并未随御风一起离开,在张妙丹送燕秋灵回桑泽城之后,便随他去了青云观。
穆玄青来青云观的时候,夏初瑶刚好和张妙丹从丹房里出来。这还是自穆玄青登基之后,夏初瑶第一次见他。
“朕还以为,你已经回大齐了。”这些时日一直在忙着稳定朝局,穆玄青看到她的时候,也十分惊讶,顿了一顿,才缓缓开口。
若说他回晋之前,还有将夏初瑶留在桑泽城的打算,自她将那柄匕首插进越涟漪的心脏之后,他只恨不得夏初瑶永远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等得故洗城里的事情安定了,我便会离开。”看他们两人或许是有事要谈,夏初瑶与他见礼之后,便离开了。
“她身上的毒,还没有解开吗?”眼看着她远去的身影,默了许久,穆玄青转头问一旁的张妙丹。
“即便配了药压制,可她的身体已经长期受到毒性的侵蚀,别说我还没有找到解毒之法,即便是现在有了对症的解药,只怕也为时已晚。”张妙丹叹了口气,神色凝重。
“还有多少时日?”穆玄青也没料到是这般情况,抿唇轻声问了一句。
“以我之力,也撑不过一年。”
“先不要告诉她此事,尽你所能帮她。”留下这一句,穆玄青叫了不远处戒备的池暝,转身往外走。
“你先去掌狱司,将萧哲提来见朕。”一路打马疾驰,入城的时候,穆玄青没有让池暝继续跟着,只让他去掌狱司提人。
即便是有了证词和证据,褚云舒他们还需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他虽然不想再管大齐的事情,可现在夏初瑶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等了,他本想要萧哲不得好死,不过如今他若是愿意出面指认褚云景,他倒也可以给他一条活路。
200 也算值得
夜深,国公府晴方苑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在国子监几个月,可还习惯?”刚从宫中回来的沈朔快步进了书房,见沈临安起身作礼,也只是颔首让他坐下。
晋国持续了月余的战事终了,穆玄青的作为传得人尽皆知,朝中许多大臣联名上奏要褚云景重新部署南境的军防,并且往当初晋国依照盟约划给大齐的十座城池里加派将士驻守。
褚云景这几日为着此事常与沈朔商议到很晚,今日回来听到府中下人来报说沈临安在书房等他时,沈朔还有些诧异。
自老夫人死后,沈临安似乎就有意避开他,那日老夫人留他单独说话,沈朔多少也猜到了老夫人会与他谈什么。
毕竟那件事一直是老夫人的心病,虽然褚云雪并非因为那颜料里的毒而死,可老夫人这些年为着此事心怀愧疚,自那之后便开始吃斋念佛,还常常去寺中清修。
“虽说要每日授课,却也比在户部清闲。父亲这些天日日晚归,是因为晋国之事吗?”沈临安看向沈朔,“太上皇在位时,父亲不是极力想要促成灭晋之举吗?为何如今在这么好的机会面前,却退让了?”
晋国内乱,穆玄青虽然登上帝位,却因残杀穆绝之事招惹诸多指责,他本以为,沈朔会在这个时候力劝褚云景出兵伐晋。
“今时不同往日,新帝刚刚继位,西境又在屯兵备战,这个时候的大齐经受不起一场大战。”沈朔默然了片刻,缓缓开口,“为父并非一味主战,只不过是一直在为大齐做最周全的考虑罢了。”
“父亲这么多年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大齐考虑吗?”想起当初沈老夫人与他说的那些话,沈临安蹙眉看着沈朔。这般近乎质问的语气,还是他第一次在沈朔面前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