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玲曾说过,她的心头血是穆玄青身上噬心蛊的唯一解药。若是不解蛊,她死了,穆玄青也活不成。城楼离穆玄青他们的大营不过三百步的距离,这是她摆脱束缚的唯一机会。
卫贤本是要让人绑了她的手脚,将她如先前两个夏家姨娘一样,吊在城楼前的,却不想一直不挣扎的越涟漪在禁卫军松开束缚她肩膀的手,要拿绳子捆她的时候,突然一把抽了面前禁卫军腰间的长刀,劈头盖脸地砍向面前的人。
她并未习过武,这般动作自然是伤不得人的,只是将跟前的人逼退了几步,一旁卫贤蹙眉刚想上前拿人,却见她突然翻身一跃,整个人翻出了及腰的城墙,直直朝城下坠去。
那一瞬,对面大营里先动的是跟在穆玄青身边的池暝和夜枭,两人披了硬甲,甚至都没有骑马,点足迅速朝坠楼的人掠去。他们这一动,夏初瑶也和御风策马追了上去以作策应。
毕竟隔得远,池暝与夜枭也只来得及在城墙上箭羽落下之前,奔到奄奄一息的越涟漪身边。
“快,取血救人。”身上各处的痛楚已经让她意识模糊,越涟漪只是紧紧攥着池暝的衣袖,简短的一句,便叫她唇齿间溢满了鲜血。
“池暝,带娘娘回营。”眼看赶过来的夏初瑶和御风帮着他们挡开了越涟漪和池暝身前的箭,夜枭咬牙嘱咐了一句,反手抽了池暝腰间的短匕,猛力一掷钉到了城墙的石缝里,借着那个着力点纵身一跃,落到了几丈高的城墙上,一剑斩落了近旁几个弓箭手的头颅。
趁着夜枭的袭击让城楼上的人慌了阵脚,夏初辰带着人马压了上来。
骨节错落,唇边还有鲜血涌出,怀里摔得支离破碎的人依旧死死攥着他的衣袖,全凭意志支撑着最后一口气。
池暝不敢再耽搁,借着夏初瑶和御风的掩护,抱着越涟漪急掠回营。
穆玄青早在越涟漪纵身跃下城楼的时候就觉心痛如刀绞,意识不清的他自马上跌落后,被楚离带回了营帐里。
即便是望舒的药,也压不住体内的痛苦,在看到被池暝抱进来的人时,榻上的穆玄青挣扎着起身,要去看他怀里的人。
“玄青……”怀人本已是半昏迷的状态,却在被放到榻上时,蓦然睁开了眼睛,“快,快取血解蛊。”
即便是视线已经模糊,却依旧能看到穆玄青脸上痛苦的神色。越涟漪颤抖着伸手想去抚平他眉心痛苦的神色,抬手才发现,自己已是满手鲜血。一把攥住了穆玄青的衣襟,她也只能含糊地催促他快动手。
“殿下。”一旁的望舒和池暝看着眼前的情形,都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一直忍着痛,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的穆玄青。
“谁敢动手,本王绝不饶恕。”心口的痛越来越强烈,疼痛之感已是遍及全身,穆玄青咬牙说罢,抬了一双猩红的眼,看向望舒,“给我想办法救她。”
“殿下,越娘娘已经……”看着榻上渗落的鲜血,望舒想解释已是回天无力,话到一半,却在穆玄青的怒视之下,不敢再继续。
“出了什么事?”刚刚掩护池暝的时候受了轻伤,包扎的伤口的夏初瑶听说了穆玄青坠马的事,便过来看看,进帐看到这般情形,夏初瑶猛一愣怔。
“夏将军,殿下中了蛊术,须得娘娘心头血解蛊,可是殿下他现在……”在夏初瑶进来的时候,池暝只觉得松了一口气,看着榻上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却紧紧把奄奄一息的越涟漪护在怀里的穆玄青,他也顾不得其他,将噬心蛊之事直言。
“拉开他,你们不敢动手,让我来。”城墙下越娘娘那句“取血救人”的催促她听得清楚,她此刻也终于明白了越娘娘那不管不顾的纵身一跃到底是为了什么。
听她这般说,榻上紧紧搂着越涟漪的人猛然抬起了头,额间脸上已经沾满了血迹,噬心的剧痛让他的表情扭曲狰狞,血红的眼散发着如野兽一般的凶光,死死盯着夏初瑶:“别过来。”
“你们还在等什么,想让越娘娘舍命一跃的努力都白费吗?”被那样的神情震慑,夏初瑶咬牙,见池暝和望舒都不动,突然想起了什么,唤了帐外的御风进来,让他制住了穆玄青。
握着匕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榻上的人唇边不住往外渗血,颤动的眼睑提醒着夏初瑶,她还活着。
眼看一旁被望舒反剪双手,挣扎不已的穆玄青,夏初瑶抿紧了唇,举刀刺进了越涟漪的心口。
在匕首刺进越涟漪心口的那一瞬,透彻骨髓的痛让穆玄青失去了意识。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原来的帐中。榻前掌了灯,军帐里除他之外,再无旁人。
痛彻心扉的余韵已经消失,除却虚弱之外,身上竟是再没有其他不适。许久才恍惚反应过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穆玄青翻身下床,取了一旁的剑,大步往帐外去。
夜枭虽然在城墙上杀了卫贤,却受了重伤,好在夏初辰他们支援,才将他救了回来。如今夏醇和夏初辰正带着人攻城,穆玄青出帐时,正好看到远处冲天的火光和远远传来的喊杀声。
“殿下。”刚替夜枭治晚伤的望舒本是要给穆玄青送药,见他提剑站在帐前,望舒步子一顿,随即跪了下去。
“夏初瑶在哪里?”穆玄青哑着嗓子,咬牙切齿地道出那个名字。
“夏将军正带着将士们从左翼攻城,她说……”望舒垂目看着手里捧着的药碗,顿了顿,“她说此事皆是她一个人所为,杀母之仇,等战事结束后,欢迎殿下随时来报。”
“杀母之仇……”那四个字如利剑般刺入心口,穆玄青握剑的手一松,苦笑着踉跄退了几步。
越涟漪自城墙上的纵身一跃,他看得清楚,他知道母妃这般,是为了给他们争取机会,即便是摔得那般严重,依旧还撑着一口气要他们取血解蛊。
他做这么多,并非贪图皇位,只是想让穆绝看看,这么多年来,他到底做错了些什么。
在张妙丹他们说没办法救出母妃的时候,他便知道他们难逃此劫,他不怕死,让他不能忍受的,是母妃竟然为了他,做到了这般地步。
作为儿子,他本该护她安平周全,可是,从他诞生那天起,便害得母妃失了圣宠,被父皇冷淡怀疑,被送去大齐做质子之后,又害得她在宫中受尽了威胁和委屈,直到最后,还让她这般饱受折磨地死去。他大概是,天底下最不孝的儿子了。
“城破了吗?”仰头看着远处的火光,穆玄青沉声问。
“还没有。”桑泽城城防坚固,一个下午了,依旧没有什么进展。
“点齐剩下的人马,天亮之前必须破城。”母妃死了,蛊毒解了,如今再没有可以绊住他脚步的存在,谋逆叛国也好,弑君夺位也好,不管要背负什么罪名,他都要那个将他们害到如此地步的穆绝血债血偿。
199 撑不过一年
城破的时候,天际浮白。厚重的城门轰然倒下的那一瞬,守军们便知气数已尽。披坚执锐的将士们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因着攻城时死伤太多同僚,冲入城里的将士们此刻都杀红了眼,但凡所见,不留活口。
在宫门前相遇的时候,两人皆染了一身的血。在看到尸体横呈的长街上,提剑打马缓步过来的穆玄青时,夏初瑶脑海里有那么一瞬浮现出逃跑的想法,身后跟着的御风也下意识地策马挡在了夏初瑶前面。
穆玄青身后并未跟着人,池暝和楚离他们早在他之前已经潜入宫中了,他策马缓步前行,就仿佛如往常散步一般,经过夏初瑶和御风身边时,甚至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
夏初瑶侧头看了一眼穆玄青的背影,吩咐了御风先去相府跟夏初辰一起查找他们需要的证据后,径自打马往宫里去。
他们入城的时候,桑泽城里的守军已经被尽数斩杀,宽广的长街上除却血战后的横尸外,空无一人,从百姓到官家,所有的住户都紧闭房门,如今夏初辰带的军队已经往各家大臣的府邸外围守,夏醇也会马上带着人进宫控制局势。
比起那些已经穷途暮路,聚在宫中的敌人们,夏初瑶现在更担心的是穆玄青的举动。
他们举兵是为了清君侧,沿途只和各州守军打的五场硬仗都只是因为当地知州是萧家的亲信,余下的要么投诚,要么呈观望的趋势。
这几日他们守在桑泽城外本是要逼迫城中的其他官员或是穆绝妥协,交出萧家,接大皇子回朝,平息这场战事。
可杀害侯府家眷和越娘娘坠楼之事显然激怒了大部分将士,这一场攻城战,到最后更像是屠城。也不知道,日后那些躲在桑泽城里的百姓在经历了这一幕之后,会对他们和穆玄青作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