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渊说是要给三弟和弟妹道喜,顺便赔罪,落松苑里的人便也不好拦着他,只引着他往厢房这边来。
夏初瑶穿了常服披了外袍,因着昨日一直卧床养病,今早起来之后,洗漱完毕也未立即让沉碧替她挽发。
这会儿听得要见外人,自己披头散发,还是进屋回避一二才好,刚刚站起身,却见那沈临渊已经抬脚进了厢房。
“碰巧我也未用早膳,三弟可介意我与你们一起?”换下了一身银甲,一袭雪白轻缎衣,外罩的轻纱上,金丝银线绣着云海奔腾,与缎衣衣角上清波翻涌交相辉映成一幅昳丽风景。月白祥云纹的腰带上右边挂了一块雕琢精美的墨玉,沈临渊绶带轻衫风流俊赏。
沈临安起身朝他作礼,让绫罗添了座。夏初瑶也不好贸然离席,便也只能抬手拢了拢头发,继而坐回了位置上。
“都是些棠……弟妹喜欢的,三弟倒是有心。”不过是热粥和几样小菜,巧的却是每样小菜都是夏棠平素喜欢的,沈临渊伸手接过粥碗,笑着感叹,心中颇有几分不是滋味。
夏棠的态度反常便也罢了,他只当是她在生他的气,毕竟若是这次出征前他便去夏府提亲的话,便不会又如今这些闹剧。
可是,他没想到,沈临安对夏棠会是这样的态度。沈临安自小性子便很安静,除却舞文弄墨,做些文人喜欢的事情之外,他也未见过沈临安把其他什么放在心上。
这两年母亲和祖母都有过想要给沈临安说门亲事的想法,每次都被他断然拒绝。他说无心与此,如今却因着对夏棠这般上心,还是在明知道夏棠是他沈临渊的心上人的情况下。
“妾身还是先去梳妆吧,两位爷慢用。”沈临渊的目光太过有压迫感,夏初瑶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碗筷,站了起来,“毕竟如今妾身这般披头散发地见外人,实在是太过失礼了。”
“都是自家人,弟妹何须这般拘束。”那一声“外人”叫沈临渊心口一窒,自己叫着弟妹也觉得十分割心,却也只能强颜笑道,“昨日是为兄失言,说了那些混账话,还请三弟和弟妹不要介怀。”
“昨日妾身出手重了,还请大哥也多担待。”今日的沈临渊与昨日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大抵是之后被沈朔他们劝过的缘故,不过那看向夏初瑶的神色,并没有收敛太多。夏初瑶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虽然想与沈临渊保持距离,却也不想和他闹得太僵,何况,若是现在便开始直接拒沈临渊于千里,只怕不是引起旁人怀疑,便是叫其他人觉得她薄情。
“是为兄失言在先,弟妹那一巴掌,是为兄应得的。”沈临渊摇了摇头,在他脸上,是难得见到的柔和神色,他扬了扬手,叫侯在门外的随侍进来,“之前听闻弟妹病了,正好此番从西境回来时带了两颗上好的人参,一颗送去了老夫人那里,这一颗便留在落松苑吧,弟妹身子弱,还需得多进补才是。”
青衫的随侍递过来一个锦盒,夏初瑶没有去接,只是看向沈临安。
“大夫也说棠儿须得好好补补身子,大哥既然一番美意,我们便也不客气了,多谢大哥费心了。”沈临安也只能让绫罗接过,笑着道谢。
“听说你准备参加春闱,今次陛下论功行赏,问我想要什么赏赐,我知你不想离京做官,不如我替你讨一个京中的官职,这样也免得你还要再多等几个月才能入仕。”这件事情,他先前已经和父亲还有二弟讨论过,今次过来,正是为着此事,不过是顺便来看看夏棠罢了。
“这……”沈临安眸色暗了暗,刚想要开口回绝,却被一旁的夏初瑶出言阻住了话头。
“大哥替临安费心是好意,只是前些日子妾身看话本瞧见里面的状元夫人很风光,与临安说了,他便说也寻个状元夫人来给我当当看看,所以才这般一心想要参加明年的春闱。”
沈朔也好,沈临渊也好,想要沈临安别参加春闱,而是推荐他做官,都是好意。素来高门贵胄中多有这般,夏初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沈临安执意不肯接受,非要去参加春闱,不过他若是屡次拒绝他们的好意,终归会让人觉得太不识抬举,倒不如她来替他寻个理由,虽然荒唐,但也能替他挡上一挡。
“状元夫人?”夏初瑶的话叫沈临渊转头看他,眉头一蹙,“我记得,你从前说过,想当一当将军夫人,喜欢那种策马纵横,一呼百应的感觉。”
往事涌上心头,沈临渊只觉得自己隐藏起来的心绪又要忍不住浮上来。他与夏棠相识三年多了,她的喜好,她的愿望,她的好,他都一清二楚,他当初要上沙场,她便说她想当一当将军夫人,体验一下那种威风堂堂的感觉。
如今她就在他面前,只是那双眼望向的不再是他,心中所念所想,也都与他无关了。
“想法总是会变的。”虽然半分不了解从前的事情,不过猜也猜得到夏棠当初那般说,不过是因为沈临渊正好入伍从军罢了,“前些日子妾身闲来无事,翻看了一些话本,便就此换了喜好,还是觉得状元夫人更风光,更叫妾身喜欢些。”
将军夫人有什么好?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指不定哪日将军便为国牺牲,作为夫人就只能每日空闺顾盼,最后只等来噩耗死讯。
夏初瑶的话让沈临渊颇有几分不是滋味,他不过走了两个月,回来怎么夏棠就变成了这样,对他半分旧情也无,与沈临安还是一副琴瑟和谐,夫唱妇随的模样。
“如此,为兄便祝弟妹能早日达成所愿了。”再难过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忍受罢了,他答应了褚云清暂时不会轻举妄动,他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一切。
“军爷,明日将领们便回朝了,西郊大营那边还等着军爷前去打点,秦将军已经在府外等候了。”门外的随侍恭敬开口,打断了屋里的谈话。
“为兄有事便先走了,改日有空,再来看望三弟和弟妹。”皇帝陛下虽然没有治他提前回来的罪,却让他负责这次回防军队的部署安排,这几日常常早出晚归,眼下大队人马马上就要到帝都了,他更是不敢怠慢,起身告辞,与随侍一起快步离去。
011帮不了分毫
沈临渊的话对夏初瑶和沈临安并没有什么影响,只是沉碧瞧着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只觉得越来越复杂了。
不过这两日大家也没空顾及这些,毕竟,很快就到夏初瑶归宁回门的日子了。这两日夏初瑶一早就被教到徐静那里,随她一起拟定和修改回门的礼单。
在观花苑里,夏初瑶见到了沈临渊院子里的那个通房丫鬟。那姑娘唤作琥珀,自小跟在沈临渊身边,长得柔美里带着几分妩媚,与她们说话时都是恭恭敬敬的模样,只不过看向夏初瑶的时候,挡不住那一双桃花眼里的目光如刀一般凌厉。
回门的礼单拟好之后,国公夫人又特意添加了几样,按照规制,这礼单有些过了,不过夏初瑶也能理解他们这般做的原因,大抵是想表示亏欠,也好让夏家看看,他们待她这个新媳妇,也并不苛责。
比起给沈国公夫妇敬茶,回门无疑更叫夏初瑶紧张。
毕竟此去她要应付的,是对真正的夏棠知根知底的人。
一路上夏初瑶都只是垂眸不语,倒是一旁的夏桃脸上尽是掩不住的欣喜。自出随着夏棠出嫁到现在,这是唯一一件让她能这般高兴的事情。
国公府与尚书府不过隔了三条街,他们的马车到的时候,尚书府门口已经站满了来迎接的人。
为首的夏尚书刚刚下朝回来,朝服未换,看到他们身后送礼的队伍时,眼中的不悦终于消减了些许。
眼前的人一个都不认识,夏初瑶便也只能跟着沈临安还有夏桃一起,下车行礼,不言语,只是听。
今次来接他们的人里没有夏棠的娘亲,尚书府的夫人周氏,听说是因着一直卧病在床,今日是喜事,夏尚书让她在海棠院休息,不必出来让夏初瑶他们沾了晦气。
这件事夏尚书说起来十分平常,听得夏初瑶分外不是滋味。不过就是生病了而已,这位尚书大人便不允许她出来接自己归宁回家的女儿?
不过之后夏尚书对沈临安的态度叫她很快就忘了去在意周氏的事情,先前她从夏桃那里看得出来,夏棠这个尚书府的嫡女在府宅后院里的地位并不高,只怕是常受姨娘和妹妹们的欺负,如今看着,她倒是觉得,不管是夏棠也好,还是夫人周氏,在这尚书府里都不受欢迎。
夏尚书对她的态度不算差,只是夏初瑶见不过他这般,敬了茶之后,也不过是略微寒暄几句便再无话可说。
“刘大人他们还在书房等为父,你母亲颇为想你,不如你带着临安去海棠院,跟她请安吧。”眼见厅中陷入沉默,夏尚书也不想多留,便让他们先行退下了。
出了前厅,回头去看的时候,倒还能看到夏尚书站在门口与夏桃说话,那般慈父的模样,跟刚刚判若两人,夏初瑶心中的怒意更甚,也只是闷声跟着沉碧,与沈临安一起,穿过花园和抄手回廊,往后院去。
一路上想着先前夏尚书的作为,扭头正好瞧见沈临安清俊的脸上满是愁绪。
“三爷这是怎么了?”沈临安面上很少会有这般表情,除却那日她卧病,现下还是夏初瑶第二次见到。
“怪我无用,不能成为尚书大人心中的良婿,惹得他不高兴。”夏尚书的情绪太过明显,刚刚夏初瑶虽然不说,他也是能看得出夏初瑶因此很不开心。
他早知道自己会有这般待遇,毕竟夏尚书心中的乘龙快婿,是那个军功卓著的云麾将军沈临渊,他一无功,二无名,在夏尚书眼中,大抵是个废物无疑。
“父亲大人若是不高兴,便叫他不高兴好了,生气伤身,反正伤的是他的。”夏尚书那样的态度,沈临安不高兴也是正常的,听得他责怪自己,夏初瑶也只能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