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包在胸前爆开的那一刻,郁清欢的眼里就瞬间聚满了绝望和痛苦。
那个他从不敢碰触的回忆,借着这个机会一点点的在他脑海里铺展开来。
他的爸妈是为了给他买书桌,在去镇上的路上出车祸而死的,当场死亡,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乡里的熟人都说,这是他爸妈心疼他,在走之前为他做了最后一件事。
家里本来就穷,若是两个人都进了医院,医药费从哪里来?让孩子怎么办?与其让孩子为难绝望,还不如立刻死了,一了百了,不给孩子留下任何拖累。
郁清欢永远都不会忘记,在他爸妈去世的前一天,他妈满脸带笑的看着他说:“我们清欢是四里八乡最聪明的孩子,将来肯定能上个好大学,让爸妈好好跟着享享福,大学生怎么能连个书桌都没有呢。”
那天,他兴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爸妈走后,就搬着小板凳,开开心心的坐在大门口等着,脑子里幻想了无数个他有书桌后的场景,甚至连上面放什么东西都想好了。
然而,他永远都等不到他的书桌了。
世界上最爱他的两个人,连声告别都没有跟他说,就以这种惨烈的方式决然的离他而去,只留下他一个人在这世上,孤独而绝望。
刚刚抱住小女孩的那一刻,郁清欢明知道是在演戏,但还是忍不住不断的想,如果当年也像这场电影一样该多好。在出事前的那一刻,他一定会和叶盛一样,冲出去将自己的父母救下来,哪怕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所有的思绪不过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表现在屏幕上的效果却好的惊人。
刘家安几乎要被他眼里的绝望和痛苦震慑住了,直到郁清欢转换了情绪,他都没有回过神来,还是姜琦捅了捅他,他这才反应过来,喊了一声,“cut!”
眼睛仍旧舍不得离开监视器,把刚刚郁清欢的表演回放了一遍又一遍,激动的喃喃:“太棒了!真是太棒了!就是这样!这就是我要的效果!”
这场戏之所以提前拍,其实是他想要让郁清欢试一试,找找感觉,没想到郁清欢竟然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清欢——”他叫了郁清欢一声,想要让他过来夸一夸他,没想到抬起头往片场中看去时,顿时愣住了。
这条戏已经过了,参与的群演都在陆陆续续的离场,道具师甚至已经开始收拾道具了,而郁清欢却抬起胳膊覆在眼睛,一动不动的仰面躺在那里。
刘家安觉得有点不对劲,刚想过去看看,于鑫已经先一步跑了过去,“清欢你傻了啊?还不赶紧起来!这大冷的天在地上躺着,是不是想感冒?”
郁清欢没动,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
“清欢?”于鑫伸手推了推他,刚想说什么,一道压抑的哽咽却忽然传入了耳朵,他一惊,“你哭了?”
“我没事。”郁清欢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只是入戏有点深。”
于鑫顿时松了一口气,轻轻踢了他一脚,“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怎么了。赶紧点起来!”
“哥,你别动我。”郁清欢的眼泪浸透了胳膊处的布料,有风吹过,又寒又冷,“让我就这么呆会儿。”
于鑫无奈,只能把羽绒服给他搭在身上,坐在一旁等他。
等到郁清欢终于缓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之后了。
剧组的几个熟人在恭喜他杀青的同时,也忍不住调侃了几句。
“小郁真是太投入了,最后的时候哭的啊。”
“哎,清欢你这可不好,入戏太深很有可能影响心理状态啊,回去以后可要多放松放松。”
“清欢你怎么那么丢人啊哈哈哈哈,这哭的哦。”
…………
郁清欢点点头,笑着接受了他们的调侃。除了仍旧红肿的眼睛,看不出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因为刘家安第二天要给他办杀青宴,郁清欢拍完戏后没有回家,仍旧住在剧组的酒店。
不知是不是因为发泄了一场的原因,他觉得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头疼的像是要裂开一样,进门后匆匆洗了个澡,便上床睡觉了。
于鑫过来准备跟他商量一下之后的安排,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答应,这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伸出手一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
也不知道他烧了多久,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怎么叫也醒不过来。把于鑫吓得不行,赶紧找来赵卿渊,跟他一起把郁清欢送到了医院。
郁清欢虽然迷迷糊糊的,但也知道自己病了。在车上的时候,勉强睁开眼睛对于鑫道了个歉,“哥,麻烦你了。”
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基本的礼貌。于鑫心疼的不行,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你可闭嘴好好休息吧。”
剧组所处的地方太过偏远,到地方的时候,郁清欢已经烧的什么都不知道了,连护士给他扎吊针都没有一点反应。
“哎,”于鑫叹了口气,刚想跟赵卿渊说点什么,郁清欢的手机就响了,他拿起来一看,见是霍渠,也不敢拒接,只能按了接听键,把郁清欢的情况跟他说了。
没想到,霍渠听说郁清欢病了,立刻就表示要过来。
于鑫知道他的情况,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但在霍渠的逼问下,也不敢不说病房号。只能在挂了电话后,又给霍嵘打了一个,交代了一下情况。
霍嵘把霍渠送到医院的时候,赵卿渊正好回去了,而于鑫则出去接热水了。
霍渠推开门,就见病房里空空如也,只有郁清欢一个人躺在病床上,露出一张烧的滚烫脸和缠着医用胶布的右手,看起来孤单又可怜。
霍渠的心忽然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的厉害。他轻轻走过去,在床头坐下,目光落在郁清欢脸上。
郁清欢性格冷淡,生病的时候也很安静,乖乖巧巧的躺在那里,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流浪猫。
“清欢,”霍渠红着眼圈凑过去,刚想说什么,忽然,紧闭着眼睛的郁清欢小小的叫了一声,“妈。”
那一刻,一股巨大的悲伤忽然从心底涌出来,排山倒海的将霍渠淹没在了其中。
在他人生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从未尝试过去理解别人的情绪。可此时此刻,霍渠却恨不得钻进郁清欢的脑海里,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竟然会如此痛苦又无助。
想要保护清欢,想要他永远都开开心心的,再也不像现在这样让人心疼。
一个念头倏地涌了上来,盘桓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霍渠忽然意识到,原来清欢也会软弱、也会需要自己的帮助。
而自己,必须要强大起来,必须要保护好他!
“清欢,”霍渠强忍住了眼里的眼泪,俯下身,小心翼翼的避开郁清欢打吊针的那只手,隔着被子抱住了他,轻轻的将自己的脸贴在郁清欢滚烫的脸颊上,一字一句,认真的道:“不要难过,清欢,我在这,我在这呢。”
第31章
郁清欢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脑袋昏昏沉沉的, 喉咙里也又干又疼, 难受极了。
知道自己这次恐怕病的不清, 郁清欢睁开眼睛, 正想要找于鑫问问情况, 就被眼前那张放大的俊脸吓了一跳。
“霍渠?你怎么在这里?”
“我听说你生病, 就来了。”
霍渠老老实实的回了一句,见郁清欢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立刻悄悄的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小本子,看了两眼, 就又赶紧放了回去。
两个人离得这么近, 他那点小动作郁清欢哪能看不到, 刚想要问他这是在干什么, 霍渠就抬起头, 羞涩的抿抿唇,问他, “清欢, 你渴吗?”
“是有点渴,”郁清欢一不小心就被他带偏了,等到霍渠乐颠颠的跑出去接热水的时候, 这才反应过来他还没回答自己的问题。
然而他马上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比起这些,现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以霍渠的路痴属性,跑出病房还能回来吗?说不定到时候能把自己弄到哪里去!
顾不得还在眩晕的脑袋, 郁清欢飞快的跳下床,穿上拖鞋就追了出去。可惜他快,霍渠却更快,就这么几秒钟的工夫就跑没影了。
郁清欢心里焦急,刚想要去前台让护士帮忙找一下人,于鑫就拎着一包饭菜进来了。一见他就这么穿着单薄的病号服满地跑,顿时怒了,“大早上的你折腾什么呢,还嫌自己病的不够重?”
四下看了看,问:“霍渠呢?被他哥接走了?”
“没,”郁清欢一脸无奈,“去给我倒水了,我怕他回不来,刚想要去找他,就碰上你了。”
于鑫:“……”
“你可真行,让他去倒水!”于鑫差点被他气笑了,拦住想要再次出门的郁清欢,没好气的道:“你这个病号就不要到处乱跑了,我去找人。”
见郁清欢满脸不赞同,顿时瞪了他一眼,“祖宗,一个霍渠已经够了,你别再给我添乱了行不行!”
他都这么说了,郁清欢也不好再坚持,只能重新回到了床上,不放心的叮嘱道:“要是找不到人就赶紧回来告诉我。”
“知道了,”于鑫应了一声,刚拉开门,就跟站在门外的霍渠来了个对眼。
“你回来了?”郁清欢仔仔细细的将霍渠打量了一番,脸色十分奇怪,简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这个人现在认路了?
霍渠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笑眯眯的端着一杯水走到郁清欢身边,递给他,“清欢喝水。”
“喔。”郁清欢愣愣的接过杯子,在霍渠期待的注视下,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然后他就发现,霍渠脸上的小酒窝更深了,看起来十分开心的模样。
郁清欢将水杯放到床头桌上,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霍渠坐下,侧头问他,“你是怎么找到茶水间的?”
“我记录了。”霍渠自豪的掏出小本子给他看,目光亮晶晶的,像是一只求表扬的小狼犬。
郁清欢低头一看,只见本子上密密麻麻写着一串又一串的计算公式,从走路的角度、到前进的距离、再到经过的病房数量,全部都有,甚至有些数字还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两位。
这是独属于霍渠的认路方式。
郁清欢疑惑的问他:“你记这个做什么?”
茶水间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他吗?以至于他竟然用这种方法,硬生生的将去那里的路记了下来,这得费多大功夫啊。
“我想好好照顾你。”霍渠抿抿唇,担忧的看着郁清欢,学着他之前对自己做过得那样,认真的摸了摸他的额头,几秒钟后,下了结论,“还是在生病。”
郁清欢沉默半晌,哑声问他,“就只是因为这个?”
霍渠毫不犹豫的点头,“是啊。”
“那你什么时候做得这些工作?”
“昨天晚上。”
这么详细的数据,如此庞大的测算量,恐怕霍渠一晚上都没睡觉吧。
当自己躺在床上睡得香甜的时候,他却趴在医院冷冰的走廊上,一点点测量和计算。他那么努力的克服生而带来的缺陷,不过就是为了能在第一时间给自己倒一杯热水而已。
郁清欢的心里涩涩的发疼,他仰头看着霍渠,实在是不明白,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可爱又贴心的人。
“累坏了吧?”
“一点都不累。”霍渠的小酒窝里盛满了笑意,为清欢做事怎么会累呢。
而且,这项工作其实是他和二哥一起完成的,但不知道怎么,对上郁清欢那双漂亮的眼睛,他就是不想提到二哥。
清欢只要记得自己就好了,反正、反正二哥跟他又不是朋友。
一旁的于鑫围观了两个人聊天的全过程,不知道怎么的,竟然产生了一种,自己是一坨碍眼的狗屎的感觉。
于鑫:“……”
他大概被清欢传染了感冒病毒,连脑子都坏了,瞎几把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于鑫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应该说点什么,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可是刚一张嘴,那股诡异的感觉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