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洛又来了,坐在车里等着。
隔得老远,宋祁于就瞧见了她,悄悄靠近。黎洛也发现了小孩儿,却不向叶知文通风报信,反而打开车门,示意坐进去歇会儿。
宋祁于不肯,站在几米远的地方。
黎洛主动下来,过来些。
老房子里的争闹不断,但外面清风轻拂,只有她们两个在。
宋祁于坐在路边晒干的秸秆上,盯着地上,手里拿着一块黑乎泥块做成的东西。黎洛蹲她面前,轻声问:“这是什么?”
她不吭声,始终低着脑袋,过了老半天才憋出一个字。
“土……”
黎洛问:“干嘛的?”
她闷闷说:“玩儿。”
黎洛了然,也跟着坐下,挨在旁边。
不习惯外人的刻意接近,宋祁于挪开些,立马拉开距离。黎洛看看她,一眼就洞悉她的想法,轻言细语地解释:“坐着吧,我不告诉她。”
她,自然指的叶知文。
下意识抓起一根枯草用力扯了扯,宋祁于没再远离。
在叶知文走出老房子之前,她们一直待在一处。另一边的争端逐渐平息,黎洛回头,往后望了望,再转回来。
身旁的宋祁于不见了,没了踪影。
等叶知文再过来,黎洛已经重新回到车上。
车子开远了,躲在废屋断墙角落里的宋祁于才走出来,朝着车子远去的方向,安静地望着。
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宋老太过得提心吊胆,晚上都睡不了整觉,总是半夜醒来,然后摸索几下,确认宋祁于还在才放心。
没人肯明确地告诉宋祁于,叶知文到底是谁,周围人都瞒着不讲。
镇子里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宋家的争端就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宋祁于走在路上,别的小孩儿纷纷躲开,悄声说她是爹不要娘不亲的晦气东西,只能被宋老太留在身边当拖累。
在叶知文远走他乡的那几年,祖孙俩的日子即使过得艰难,可好歹安稳,不至于活成一桩笑料。叶知文回来了,作妖了两回,所有人都有意疏远宋家,甚至让自家的孩子别接近宋祁于,生怕沾惹上一点牵连。
那些小孩儿当面嘲弄,各种奚落。
有人大声问:“野种,你妈呢,咋不回来了?”
宋祁于捡起石头就冲了上去,跟对方打做一团。
那个嘴贱的孩子被打破了脑袋,鲜血直流,嚎得如丧考妣,脖子都胀红了。
大人来拉架,宋老太也被对面的家长喊过来,要求赔偿。宋老太没钱,赔不了,于是狠狠揍了宋祁于一顿,亲自动手打给人家看,当作赔罪。
宋祁于直直站着,愣是躲都没躲一下。
回到家里,宋老太搂着她,又心疼又自责。
她顿了片刻,抬手给宋老太擦眼角,用带着口音的话低低说:“别哭……”
黎洛是半年后再来的,没和叶知文一起,只身到这边来。这人带了一大堆东西到这边,吃的穿的都有,还有厚厚的一摞票子。
那是唯一的一次,宋老太肯放她进门,让到屋里坐。
黎洛知道这边的情况,也知道宋祁于打了架。黎洛拉她到面前,伸手过来。她躲开了,有点怕。
“别动,我不会怎么样。”黎洛轻轻说。
她才定住。
帮她把乱糟糟的头发理一理,黎洛拿了好多东西给她,零食、新衣服……还有玩具,一个造型漂亮精致的玩偶。
黎洛又抱了她,让她坐凳子上,蹲下.身说:“收着,下次再给你带别的。”
她便收着,把东西摁怀中。
说起打架的事,黎洛问:“疼吗?”
她抿着唇,想了会儿,只用黎洛才能听到的声音回道:“疼……”
黎洛摸了摸她的头,揉了两下。
没责备她,仅仅这样就没了。
这天黎洛是在宋家留宿,作为回报,宋老太请她在家吃了顿饭。
夜里很晚才歇息,宋祁于迟迟不上楼睡觉,守在宋老太身旁,直到实在熬不住,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那晚,两个大人等宋祁于睡过去了,才在私下里谈事。
不清楚双方究竟聊了些什么,可后面黎洛没能留下,平和的局面被打破,宋老太气得破口大骂,三更半夜里就要赶黎洛走,还把那些东西都连带着扔出去。
宋祁于被吵醒了,茫然无措地杵在原地。
……没有下次。
从那以后,宋祁于再没收过黎洛的东西。
起先是宋老太不让收,慢慢的,她自己也不会收了。
黎洛这趟过来并非是出于心善,而是来帮叶知文说情,祖孙俩错信了她,还当是良心发现到这儿探望她们。
作为叶知文的朋友,黎洛的立场从不在祖孙两个这一边。宋祁于起初不懂,渐渐地就反应过来了。
有的真相和现实太残忍,宋老太从未对宋祁于讲过,她很久之后才明白。
——叶知文带走孩子,并不是要留在身边抚养,而是想把她甩给赵志峰。
宋祁于是叶知文不堪过去中的一个污点,叶知文能接受给宋老太养老,愿意弥补过往犯下的错误,想要赎罪,却没办法接纳宋祁于。叶知文只打算接走宋老太,让老人家到国外享福,前提是留下小的,让宋祁于跟着亲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