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是我又伤到他了,还是他在和我置气?我还是无法判断陆昭戎的想法,就当他在忙吧,我也确实需要冷静一下。
所以各自相安无事了一个礼拜,我除了每天陪着陆昭华玩一会儿,去给陆夫人请个安,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锦城上空的天很浑浊,尤其陆府,云里蒙着一层紫气,东南方位有黑气,我看着很压抑,不如夜里。
昭戎说的没错,人间的季节越变越冷,我夜里就不出来了,所以白天也很少翻上屋檐往上看。主要还是院子里的婢女,一瞧见我上去就大呼小叫,闹得不安宁。
某日晴空一道霹雳,忽然就下起了雨,我正坐在床边发着呆,突然就被惊了一下。
这是……谁又死去了吗?
我想了想,慢悠悠地出门站在廊下,满天都是阴沉沉的黑云,然后雨很快变小,淅淅沥沥。
风变得很冷,雨水滴在地上的声音很黏腻,廊下拉出一条雨帘,我伸出手去,冰凉的水滴砸在指尖——如果忽略掉生命的消逝,也算是很美的景致了。
黯淡忧愁的美。
“公子。”红木从长廊的另一头过来,手里挽着一件氅衣,“就料到公子不会好生待在屋里。天凉了,要注意身体。”
我应了一句,接过了衣服摆弄一会儿。
红木笑着帮我披上去,安静地站在我旁边。
红木是很娴雅的一个人,温婉贤淑,带着些优柔的气质,一举一动都很美丽,看着雨帘外时,目光淡淡游移。
如果她站在雨里,应该会更好看。
我从她身上收回视线,静静地看着。
她忽然开口,问:“公子有叫人去说今日不去请安了吗?”
我愣了一下,摇头:“不曾。”
红木悠然叹了口气,回头朝候在一边的小童说:“去悦君苑说一声,今日天气不好,不过去了。”
我想了想,抬手制止她,“不必。”
红木似乎愣怔了一下,然后试探着问:“那……去唯尔苑吗?”
我仰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要下许多日,昭戎说过他母亲,很敏感,容易受伤,日日不去,恐怕不行。
既然要去请安,也不能厚此薄彼,陆昭华是小孩子,更容易闹脾气。
我垂下视线,看水滴溅成一朵水花,想,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能挡雨的事物。
天虞山上一般不会下雨,下了雨大家都不出门,或者冒雨出门,左右也不会下得太大,半个时辰也就停了。但是锦城会下雨,而且……好像最近几日都不会停。
红木很自然地吩咐后面的人:“去拿两把伞来。”
我沉默了一下。
红木总是能笃定地知道我的想法。
我和昭华的院子离得最近,过两道门以后就看见外院的门墙上攀着泛黄发软的藤条,往右走一段距离就能看见一棵树,树上灿黄颜色的叶子很招眼,特别漂亮。
树下落了一地扇形的叶子,今天下雨,没来得及打扫,铺了一地。
我轻轻踩过去,从路这头,走到路那头,能听见落叶软绵绵贴上我脚的声音。
陆昭华院外种了一排的树,枝桠很干净,也没有叶子,不知道会怎么样。
我也想种一些,陆昭戎的院子太安静了。
安静得有些空寂。
我站在昭华院门口,瞧着上面大气磅礴的“唯尔”两个字,莫名地出神。
“公子?”
红木在身后叫我。
我收回目光,“嗯?”
红木往上看看题字,垂眸笑了笑,道:“公子在想陆二少爷吗?”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她怎么会扯到这上面去的,便摇了摇头,说:“走吧。”
唯尔苑的小婢女说今天天气不好,所以陆昭华已经睡下了,我就又转去了悦君苑。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昭戎的感情为什么那么深重。他当时说父亲很爱母亲时我还不太能感受到,这么些天,我倒切身感受到了。
我去请安,从来都不进堂屋,只站在院子里行祝愿礼,然后叫婢女去说一声,只要陆夫人不多留,我就走了。
陆老爷很看顾陆夫人,三天有两天都和她坐在一起,目光一直流连在她身上,整个陆府风平浪静。在秦府时,我经常听见小童们说闲话,但在陆府,没有所谓的姬妾,也没有一个人敢提一句夫人。唯尔两个字很重,悦君也很直白,可惜的是,昭戎院门上的字损坏了。
按理说,昭戎应该和陆老爷关系很好才对。
但是不仅昭戎之前自己说了不好,这么些天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过陆昭戎,除了红木。
好像……陆府没有这个人一样。
他不回来,也没有人问,也没有人说,也……没有人担心。
我站在院门前叹了口气,看着头顶上磨破的“尔”字,道,连院门的题字坏了也没人修。
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惊惶的低呼,在沉闷的雨中显得低微又清晰:“二少爷!”
我回过头,看见陆昭戎撑着一把黄色的油纸伞,披着一身黑色的氅衣站在那里,好像已经看了我很久。
伞面上雨水的撞击声噼里啪啦,我在一瞬间看到了他眼睛里的思念。
我几乎被他的眼神蛰了一下,没有想到有一天,我能如此清晰地分辨出属于陆昭戎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