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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升替也是大事吧,上神就这么不在意么?”
  酒神冷冷道:“你既然知道六天故气的内幕,又何必问我?升替与否,和我有什么相干?”
  李先生喔了一声,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但升替这种事,一般人哪里敢插手呢?就算真要升替,也只有当今天子,才有这个资格。”
  如果按“日名”升替的规则,李二陛下生于开皇十七年十二月戊午日,将来建庙祭祀的时候,可以称呼他为帝戊、太宗戊、或者文戊——都很难听。所以林貌想了一想,觉得当今至尊未必会有什么兴趣。
  但酒神的语气中却有了波动。祂主动出声:“你说的天子,是现在的中原皇帝吗?”
  虎斑猫欣然点头:“正是。敢问上神,中原的天子,是否能升替日名呢?”
  “……只要他愿意,那就可以。”酒神哼道:“我说了,这与我无关。”
  “如此说来,上神还真是宽宏大度,不拘一格,愿意与人方便。”李先生笑道:“无怪乎香火鼎盛,祭祀至今不衰!不过,上神的话,倒让在下解了好些疑惑。”
  酒神道:“什么疑惑?”
  “我原本以为,上神的心智与先前的那位’稷神‘差相仿佛,混沌朦胧,不可理喻,只会对祭祀做出本能的回应。”李先生轻声道:“但现在看来,我错了。上神不仅仅拥有理智,而且能相当之准确的判断局势,做出抉择,对不对?”
  这一番官腔又臭又长,听得林貌想笑。什么“判断局势”,“做出抉择”?说白了不就是见风使舵,如墙头草一般摇摆招展么?——当然啦,这样的灵活机动,在古神中倒的确是相当罕见;这位酒神能幸存至今,也算其来有自——
  一念及此,林貌的笑容忽的消失了。作为愚蠢的凡人,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某些关键的事情。
  “考虑到这一点,那么元狩四年,汉军’酒泉‘的佳话,便不难理解了。”李先生继续道:“霍骠姚所向披靡,天下震动;作为常驻此地,善窥局势的神灵,当然要主动向汉军释放一点善意。可是,为何区区两年之后,上神便如此不顾一切,即使冒着触怒孝武皇帝的风险,也要遵从匈奴人的意旨,向冠军侯施加诅咒,令其壮年暴病呢?——前后反差之剧,真是不可理解。”
  他停了一停,而后露出了微笑:
  “当然,上神就不必以祭祀来蒙混矫饰了。上神的神智如此清楚,完全有选择的权力,是吧?咒杀冠军侯一事,必定出自上神自己的意愿,而绝无强迫。”
  酒神没有再说话了。如此漠然许久,祂冷冷开口,声音生涩:
  “你想说什么?”
  “在下只是猜测而已。”李先生道:“神灵的态度为什么转化得如此剧烈呢?详查史记,在元狩四年出征之时,冠军侯最大的动作,是封天于狼居胥,禅地于姑衍山。而在封禅折返之后,暴病如影随形而来,一年之间,便至不起。”
  “——上神并不反感汉军,但上神似乎与封禅势不两立……我说得对么?”
  ·
  一语既出,只有沉默,更久的沉默。沉默得林貌都退后了两步,握住兜中仅剩的那一罐强氧化剂。
  但在这近乎于凝滞的气氛中,那位“酒神”居然还是开口了。
  “什么’封禅‘?”祂一字字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更不会与封——封禅有什么对立。纯粹胡说八道。”
  “喔,那倒是我疏忽了。”李先生不以为意:“封禅是春秋及战国阴阳杂家创立的名词,尊神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封禅诞生于齐、鲁,是周礼的集大成。而周礼这种东西,想来上神就不该陌生了吧?”
  “冠军侯曾领兵经略此地,但上神并没有表现出抗拒,甚至可以主动迎合,释放善意。但’封禅‘之后,局势就大为不同了——皇帝的心腹在漠北举行如此盛大的礼制,意味着西北边陲将被完全纳入中原的教化中,蛮荒消退、文明兴盛,曾在中原腹地驱逐古神的’周礼‘将再次蔓延过来,剥夺上神最后的栖身之地。”
  “俯首向汉朝称臣不算什么,不过是在风向中从心的选择。但中原统治必须只限于羁糜,神明的权力必须要保留。要是皇帝的手伸到这里,要是中原的文化扩张到这里,要是朝廷打算教化蛮夷、传习文字、普及农耕,那么蛮荒与愚昧褪去,古神所拥有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走投无路的神灵只能再次逃亡,逃入更不可预知的混沌……因此,这才是真正的生死大敌,绝不能丝毫妥协的矛盾,半步也后退不得。”
  “但遗憾的是,武皇帝似乎是真的选择了上神不喜欢的道路。他开边实民,拣拔忠诚的匈奴降人,在河套之地开拓农耕。他的宠将也熟知漠北情形,大胆任用亲近中原的蛮夷,并以此屡创奇功。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带着不太愉快的气味……而种种的矛盾,终于在封禅之时爆发——既然冠军侯已经表现了朝廷的态度,那么纵使面临天大的风险,也必须要将这位危险的天才将领从速绞杀,以此来避免最可怕的局势,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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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对抗
  在公文中磨砺十余年, 李先生的水平显然非同凡响。虽然讲述——或者说猜测——的是数百年前惊心动魄的往事,但当他娓娓道来时,语气中却并没有倾注过分的感情, 而尽量保证了较为客观且冷静的态度。因此, 虽然话题如此劲爆, 可气氛倒并不僵硬,至少没有到谈不下去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