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也是无辜的,若不是从小被那么对待,他何至于变成那种样子。
萧逐笑叹一声,阿宁出现的并不晚,她没有受过皇宫的沾染,性子单纯善良,跟永京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是极为耀眼的存在。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两手在桌下攥得紧,下定决心般说道:“阿宁,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姜善宁心里一跳,直觉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问:“是什么?”
“我的母妃叶妃,其实是先帝的嫔妃。”
只这一句,姜善宁脑子里轰隆一声,前世在奉天殿上,意识被抽离的瞬间,她听到几个臣子窃窃私语,说的就是这件事。
原来都是真的。
“陛,陛下知道此事吗?”姜善宁倒抽一口凉气,仿佛听到了什么皇室秘辛,她倾身过去,脑袋凑到萧逐跟前,心微微提起来,“所以,你也是……先帝的……”
“他知道。”萧逐坦然承认,“没错,我是先帝的孩子,当今皇帝血缘上的弟弟。”
这样一想,所有事情都有了串联。
应乾帝为什么会以这么荒谬的理由将萧逐流放到鄞城来,无非忌惮萧逐也是先帝的孩子。
先帝在位时,应乾帝就垂涎叶妃的美貌,最后强取豪夺,将叶妃掳进自己的后宫,并给她安排了另一层身份,一个普通的宫女。
却没想到,那个时候叶妃已经有了身孕,腹中是先帝的遗腹子。
应乾帝本想将孩子视为己出,对叶妃百般柔情,却没想到叶妃对他像是对待仇人一般,再加上孩子诞生的那一日天有异象,应乾帝就将母子两人赶去了冷宫。
但或许是对叶妃还心存不舍,并未将他们母子两赶尽杀绝。后宫里嫔妃和皇子公主众多,渐渐地,或许就淡忘了萧逐母子。
直到前几年,萧逐想要脱离皇宫,故意接近十三皇子,皇后这才陷害他,将他赶得远远的。
姜善宁不禁嗤笑,应乾帝若真是爱,又怎么强取豪夺,将叶妃困在深宫。若真的爱叶妃,又怎么会将她赶去冷宫。
或许曾经有一刻,应乾帝是真心喜爱叶妃,但这点爱,根本比不过皇帝权柄。
所谓帝王,皆是薄情。
姜善宁打起精神,看着萧逐认真道:“既然这样,你才更要回到永京,登基为帝,为叶妃娘娘正名。难道你往日所受的委屈欺凌都这么白受了吗。”
萧逐的唇上血色尽失,这些事情都是母妃临终前告诉他的,他那时小,后来大一点才渐渐明白过来。
这是他头一次,不带任何掩饰的,将事情说出来。
姜善宁捏着拳头:“想必我阿爹一定跟你说了,镇北侯府是阿甘的后盾,此番回京,侯府会全力相助阿甘。”
“这些人这么坏,早晚都会遭报应的。”她义愤填膺,胸脯气的一起一伏。
萧逐眸色漆黑,神情沉郁的看着她。
先前他恐惧回京,是因为在鄞城的日子太美好,他怕回京后再也见不到阿宁。
但是如今,京中圣旨已下,镇北侯府必须回京,阿宁也说了,她会陪着自己一起,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萧逐长睫轻动,目光低垂,修长的手指勾住姜善宁攥成拳的小手,低声说:“嗯,这次回京,有阿宁在身边保护我,我就不怕他们了。”
姜善宁松开拳头,反手握紧萧逐的掌心,疑问道:“可是圣旨上只说镇北侯府回京,阿甘你要怎么去永京?”
“侯爷说他上奏一封折子,就说我在鄞城的这几年已经反省好,皇室血脉不应流落在外,希望皇帝应允,让我跟随侯府一起回京。”萧逐说道。
“好吧。”
鄞城早已被镇北侯的人马围得密不透风,萧逐在这里做了什么都传不到皇帝的耳朵里。
而朔州州牧杜詹,虽然他是皇后的人,但姜从和萧逐轮番敲打,他身在镇北侯的地盘上,自然不敢往宫里透出什么不该说的消息。
姜善宁在心里算了算:“快马加鞭来回得一个多月,侯府再收拾一下上路,到了永京都快到夏日了。”
萧逐一直注意她的神情,听到此话以为她的心底还是有些不愿,姜善宁却说:“阿爹现在就得交接好军中事务,侯府这么多人,得提早开始收拾了。阿甘你也是,尽快收拾东西,等陛下应允了奏折,我们就出发!”
第60章 准了
姜从写了一封折子, 不好使唤皇帝派来的袁德海,于是派遣军中几人快马加鞭进京面见陛下。
几个人马不停蹄走了将近一个月,在二月底的时候将奏折送到了永京, 应乾帝的案头。
已近子时, 勤政殿中灯火昏暗, 应乾帝靠在椅背上,垂眸盯着案几上杂乱的奏折。
总管太监邓立站在一侧,见灯烛快要燃尽,俯身换了一支灯烛,复又垂着眼,安静的站在案几旁。
烛火亮起,空寂的大殿被照亮了一半, 应乾帝两鬓的白发异常明显,眼皮微阖, 整个人陷在圈椅中,看起来快要睡着了。
半晌,忽然听到应乾帝咳嗽一声, 邓立正要倒一杯温水过来,就听见陛下唤了一声:“邓立。”
邓立忙躬身:“奴才在。”
应乾帝身形未动,“你还记得七皇子吗?”
“七皇子?”邓立眉头一挑, 脑海中迅速搜寻起来,小心询问道:“陛下说的可是叶嫔娘娘所生的七皇子,在应乾二十五年被陛下流放去了朔州?”
叶嫔,也就是先帝的叶妃。
应乾帝蹙着眉,回想起叶妃的模样来, 紧接着七皇子的样貌也浮现在眼前。
这母子两长得实在是像啊,像到叶妃病逝后, 他看着七皇子的样子也舍不得动手杀了他。
皇后对他不满,他顺水推舟,索性就将七皇子赶去了朔州,眼不见心不烦。
思及此,应乾帝掀开了眼皮,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清明,喃喃道:“三年多了……”
也不知那个孩子如今长成什么样了。
应乾二十五年的时候,他下了那道旨意后心中又有些悔意,身为皇帝又不好朝令夕改,只能暗中派了一些人监视七皇子在朔州的一举一动。
但是不知怎的,哪怕那些人传回来消息,他的心里总是觉得隐隐有些不对。
正好现在镇北侯上奏回京时将七皇子一道带回来。鄞城太远,七皇子有什么举动他尚且不能及时知晓。
还是放到眼皮子底下更能安心。
应乾帝吐出一口浊气,倾身提起朱笔,在镇北侯上奏的那道折子上留下两字:“准了。”
……
看着送奏折的几个人离去,姜从马不停蹄去军中巡视,挨个看望了受伤的将士们,最后回到侯府去看望高淮。
高淮的院子里正好热闹,几个小辈都在这里,还没走进院子,就听到他们吵闹的声音。
姜云铮和萧逐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但是姜从老远就听到自家儿子中气十足的声音:“高兄,我都跟我爹说了,他就是不听我的啊。若是真反,咱们在朔州要粮草有粮草,要兵马有兵马,这一路打到永京,取了那皇帝老儿的项上人头,岂不快哉!”
似乎是碍于萧逐在场,姜云铮又道:“按小妹的意思,拥护七殿下为帝也不是不行!”
听到此话,姜从脚步一顿,还未走进房门,就听到高淮沉稳的嗓音:“侯爷驻守边境几十年,最是忠心不过,怎么可能去当那谋反的叛臣。云铮,这话你在我们几个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在外人面前千万不能这么说,当心给侯府惹下祸事。”
“大哥你可别冲动,什么事等阿爹拿主意,阿爹心里自是有数的。”姜善宁也在一旁附和。
姜从提步走进去,“淮儿说得对,且不说许久未去过永京,如今的京城早就跟几十年前不一样,我们人生地不熟,贸然打进去也占不到好处。”
姜云铮喜出望外:“爹,您还真想了带兵打进永京的事情?”
“臭小子。”姜从走到跟前,伸手拍了姜云铮一巴掌,转而看向高淮,打量了一眼他消瘦的面庞,问道:“恢复得怎么样了?”
高淮在床上坐着,见到姜从进来想下床行礼,被姜从抬手制止。
他颔首道:“好多了,不出十日就可以行动自如,年后一定能去军中。”
接着说起军中的事务。
好几个人都在房间里,显得很是拥挤。
姜善宁坐了一会儿,热腾腾的炉子在角落烧起来,她觉得闷得紧,想着已经看望过高淮,于是就准备拉着萧逐一起离开。
临走时,姜从忽然嘱咐他们:“你们也是,最近收拾一下行李,不日我们就要出发了。”
从高淮的房中出来,姜善宁和萧逐一起走着,她低头踩着脚下的积雪堆,走得很慢。
见状,萧逐的脚步慢下来,亦步亦趋陪在姜善宁身侧。
她裹着厚重的披风,只顾着低头寻找雪块踩碎,没怎么注意前头的路,直到要转弯的时候,她倏地撞进萧逐的怀中。
“诶!”姜善宁脚下踩着湿滑的雪水,一下子没站稳,身子陡然失了平衡,她连忙伸手拽住眼前人的衣襟稳住身形。
脚下快要滑倒的时候,腰后忽然被一条有力的手臂揽住,稳稳将她箍在怀中。
姜善宁的鼻头冷不丁磕在萧逐的肩膀上,她捂着鼻子呜咽了一声,萧逐忙不迭低头查看,语气焦急:“阿宁,撞到哪里了?手松开一些,让我看看有没有流血。”
“没,没事。”姜善宁捂着下半张脸,弓着身子弯下来,暗想她应当是没事,真是丢脸死了,怎么就没看路,撞到萧逐怀里了。
萧逐的手扶在她肩膀上,心急如焚的想要查看她的伤势。
姜善宁弯着腰缓了一会儿,直起身子摆摆手说道:“我没事,不小心撞了一下,已经不疼了。”
萧逐扶着她站稳,低头仔细观察她的脸,见她的鼻尖通红,眼眶一圈有些湿润,但神情已经恢复正常,他这才放下心来。
接着嗔怪的问了一句:“阿宁,想什么呢?一直心不在焉的,也不好好看路。”
姜善宁瘪瘪嘴,心里万分感慨,到最后轻叹一声:“忽然觉得舍不得鄞城。”
阿爹亲口说收拾行李以待上路,她一想到要离开生活了许久的鄞城,她就觉得十分不舍。
萧逐抿了抿唇,默不作声。
既然已经决定一起去永京,他还能说什么,说得再多不过是增添姜善宁的伤感罢了。
其实他对鄞城没有多少留恋,唯一的留恋只是因为姜善宁。
不管是在鄞城还是永京,只要跟姜善宁在一起,对他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姜善宁自己慨叹了一番,发现萧逐一直不说话,转眸看了他一眼。
他跟自己离得很近,长睫垂着,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一只手还虚揽在自己身后,以防她不小心滑倒。
“阿甘?”
听到她的声音,萧逐回过神,旋即垂下眼眸,收回手。
姜善宁暗自揣摩了一番,觑了一眼眼前人的神色,说道:“阿甘,你是不是对要回到永京有些抵触?”
永京毕竟是萧逐的伤心地,他在那里无权无势,被身在高位的人欺负,丢来了鄞城。这一次回去,想必心里一定十分抵触。
萧逐微怔,半晌点了点头。
“这好办。”姜善宁转身,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唇角扬起笑容,朗声道:“这一次回京,镇北侯府和你一起,我们就是你的后盾,你还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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