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明答:“儿臣要去。”
长孙无境指尖落在茶案,一下又一下,目光落在长孙明浅琥珀色的眼眸上,这双同宝石一般的浅琥珀色眼眸,真真是少见得很。
长孙明避过长孙无境的视线,受不了这等诡异气氛,提起户部之事,问:“儿臣若是将户部之事理清了,父皇是不是能同意儿臣搬出东宫,去松鹿书院学习?”
长孙无境指尖微抬些许,探出些许,便又止了,良久后,他将一块玉牌掷入长孙明怀中,却是只道:“好好处理户部之事,将事情做漂亮。”
长孙明怔怔接住,玉牌之上是一个境字,这是长孙无境的玉牌。
“若要刑部都察院配合,拿着玉牌便可。”长孙无境道。
长孙明不好拿这玉牌:“这玉牌,儿臣拿着似不妥。”
“给你便拿着,一块玉牌罢了。”长孙无境不甚在意,末了补一句,“玉牌,朕有两块。”
长孙明抬眸,对上长孙无境的目光,后背又是莫名一凉,她不好再多说,只想赶紧离开:“是,儿臣明白了,父皇若无旁事,儿臣便先退下了。”
“急什么。”长孙无境淡淡道,旋即唤高范。
长孙明偏过脸,不看长孙无境。
高范捧着托案入偏殿,恭恭敬敬地立在长孙明身侧,托案上头是碗冒着热气的药。
闻到药味,长孙明很是一怔,这气味同她平日所喝的用于压制吃了辣椒后起的红疹子的药一样。
“喝了。”长孙无境幽深黑眸难辩其意。
“这是……”长孙明不知该怎么问。
长孙无境眼眸微挑,只道:“给你的。”
长孙明突然反应过来,先头长孙无境说的那一句不能吃便别吃了是什么意思,长孙无境知道她吃不得辣椒?她怔怔看长孙无境。
长孙无境倚在圈椅,神色淡漠轻松,只一双眸子,幽深难辨,他见长孙明看向他,嘴角微微翘了些许:“要宛贵妃来喂?”
长孙明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犹豫片刻,慢慢将药喝了。
*
长孙无境将薄纱帕子覆住顾婉的面庞,只令顾婉露出一双眸子。
顾婉深茶色的眼眸的染了雾气,低低唤一声陛下。
长孙无境未答,看着顾婉那一双深茶色的眸子,低沉着声命令:“闭眼。”
顾婉轻闭双眼,长睫微微颤动,又低低唤一声。
长孙无境长指落在顾婉的眉眼间,只看着顾婉闭起的眼眸,蓦地,嘴角扯起一抹极冷的嗤笑。
随后,那一抹嗤笑便成了不悦。
差得远了。
末了,他不耐将顾婉整张脸遮住。
只不过是一张脸罢了。
忽地,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又在长孙无境脑海中浮现,长孙无境眉眼一沉,愈发烦躁起来。
顾婉有些不适地攥住长孙无境的手腕,没有长孙无境的令,她不敢睁眼,声音细碎虚弱:“陛下,你为什么总不让妾身看您?”
长孙无境面色愈冷:“不必看。”
……
末了,顾婉轻抱住长孙无境,低声求道:“陛下今夜能不能留下陪着妾身,妾身想看着陛下。”
长孙无境面色淡漠,两指摁在顾婉颈后,顾婉眼前一黑,昏睡过去。
高范领着内侍宫女悄声入殿,伺候长孙无境更衣,长孙无境现下来后宫,虽只来宛贵妃这处,但从不过夜,来了完了便回正和殿,或是处理完政务直接回正和殿。
高范跟在长孙无境身边二十余年,虽猜不透长孙无境,却也能知个六七分,长孙无境登基初掌权时,对女人的要求是出身显赫和听话,唯一一个不能听话的姬神月,是因联姻政治需要。
长孙无境是个正常的男人,后宫妃嫔美人无数,虽从不偏宠任何一个后妃,但身边的女人也从没有断过,只不过没有一个后妃能担宠妃二字,独得长孙无境的宠爱。
高范粗粗算来,大抵是十九年前,永安十年开始,从周赵边界回来后的长孙无境,似越发瞧不上后宫的女人,新纳的后妃也没有一个能得盛宠。
待长孙无境入正和殿,殿内伺候的宫女内侍便一一退出,高范垂首退下之时,将殿门轻掩起来。
长孙无境神色淡漠,缓步至高挂的山河图前止步,目光落在长琊山之上,将一把细长小刀扎进长琊山。
他看着长琊山冷声:“天下都是朕的,没有什么是朕取不得的。”
他冷嗤一声,又道:“还剩两次。”
*
陈见萱办事极妥,很快便安排贺佳儿在摘星楼同长孙明等人见了面,长孙明向是不喜欢绕的,几句话后,便直接问话。
“贺姑娘,我听陈姑娘说,你同苏家的苏语儿姑娘先前是好友。”
贺佳儿眼眶红了些,苏语儿是她的好友,如今家遭变故,陷入泥潭之中,她心中岂会不难受,只是,苏语儿现下是奴籍官妓之身,她与苏语儿再不能有交集,她低声:“臣女先前同语儿是好友。”
“那你先头同苏语儿应该时常见面吧?”长孙明的声音一直很温和,她怕声音大些就将胆小的贺佳儿吓到。
“以往是时常见的,一两日便见一次,”贺佳儿细细想,“自今岁花朝后,见的就少了,细细算来,大抵是一月才见上一次。”
一直没说话的裴修开口:“怎么突然就少见了?”
贺佳儿这才看裴修一眼,其实一进雅间她也看到了裴修李翊二人,陈见萱都同她说了,今日会见三人,但极好辨认三人的身份,容色最出众生得一对浅琥珀色凤眸的是五皇子,衣着最华贵,桃花眼略显轻佻的是北李李家嫡幺子李翊,另一位年轻公子则是二人的好友,松鹿书院现下最出众的学子裴修。
“语儿家中似有些事,总说不便相见,便是见了,也同以往不一样,每回都是匆匆回家。”贺佳儿答。
花朝是端午前三个月左右,渤州贪污案是四月底发现的,苏家命案在端午,按理说花朝到端午前的这段日子,苏家也没事才对,不影响两个人见面。
长孙明想罢,问:“端午前,你们有见过吗?”
贺佳儿点头,她也没想到那次竟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端午前一日,臣女去苏府给语儿送五彩丝和香囊,见到了语儿,因她近来都不见臣女,臣女便没有事先告知,直接去的苏府,便在苏府花园同语儿见了,只是……”
长孙明见她许久没下文,忍不住问:“只是什么?”
贺佳儿沉默下来,许久后方道:“语儿看起来很害怕很奇怪,眼睛很红,一定是哭了很久,收了香囊和五彩丝,便让臣女先回去,没有留臣女小坐,甚至都没同臣女说几句话,她好像还急着去见谁做什么事。”
她想了想,又道:“语儿送臣女出去的时候,遇见了苏夫人,苏夫人的样子也很奇怪,以前见苏夫人同语儿很是亲昵,那一日苏夫人却很冷漠,语儿见苏夫人时面色特别难看,两个人好像突然从母女变成了冤家。”
……
贺佳儿陈见萱等人走后,李翊方道:“渤州赈灾银贪污案,大理寺四月二十九才发现,当时也还没查到苏侑身上,苏家也是一家老小死了,大理寺才上的门,后头才抄的苏家定的案,当然也有可能,苏侑自己先知道了,准备先死个干净。”
“按贺家姑娘所说,苏夫人估计也有问题,既然问不出苏语儿的话,许可以从苏夫人身上去查,只是苏夫人也死了。”裴修道,想了想,又道,“府上夫人和小姐有异,苏家下人自然也能觉出不对,下人身上应当能查出点什么。”
李翊扇开紫檀扇,挑高了眉:“早死绝了,要还有,这案子至于这么棘手吗。”
第37章 处理掉
长孙明听不明白了, 卷宗只说苏家死的只剩一个苏语儿,苏家下仆之事并未说。
李翊也是因为长孙明要查这案才去了解的,道:“苏家被抄, 苏家家奴全被充了南下发卖,好巧不巧,还没卖出去, 押着苏家几十个家奴的船烧了,苏家几十个家奴,没活下一个。”
长孙明裴修齐齐惊愕看李翊。
李翊无奈摇头, 阖起紫檀扇挑着案上的葡萄, 现下这等时节, 葡萄已是稀罕物:“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这便是灭门案了,苏家怕是给谁顶罪,苏语儿若真知道些什么,应当也活不久。”
长孙明一滞,忽地想到:“苏家若真是替人顶罪,那人心狠手辣到苏家家奴都全处理了,又怎么会留一个苏语儿下来,不应当是最先处理了漏网之鱼苏语儿吗。”
裴修认同:“那人既不杀苏语儿, 那便是,苏语儿于那人来说还有用?”
李翊轻咳两声:“也不是我瞧不起人,只是, 苏语儿恐怕真没什么用, 一个普通官家姑娘罢了。我承认苏语儿确实有几分姿色, 能让些没见过世面的男人动心,但, 美人于上位者来说,从来都是不缺的,苏语儿的美不足以令人痴迷。”
他说着看向长孙明:“起码得有阿明一半好看,才能担起祸水之名。”
裴修面色一沉,抢了李翊的扇子当头打李翊一下:“胡说八道什么。”
李翊吃痛,捂额怪道:“你个没见识的乡巴佬,本少爷说的都是实话。苏语儿确实好看,可我家比苏语儿好看的婢子都多了去了,不说苏语儿和我家婢子,京中美人我几是看遍了的,哪家姑娘生得好,我还不知道吗,也就阿明不是个姑娘,没法比,阿明要是个姑娘,我就娶了。”
长孙明嘴角一抽,往李翊嘴里塞了块糕:“谁家姑娘会想嫁给你。”
李翊拿下嘴里的糕点,不满:“想嫁给我的人多了去了,你不想嫁给我?”
裴修又是一扇敲上去:“又胡说。”
李翊气得抢回扇子,打回去,扭头看长孙明:“哥哥对你这么好,你竟不想嫁给哥哥?!”
长孙明很是无奈,只好道:“哥哥,我又不是女子。”
李翊一蹙眉,道:“对哦。”他纠结什么。
几人聊罢刚出雅间门,却又见陈见萱回来。
陈见萱同长孙明见了一礼,道:“臣女表妹方才见五殿下时紧张,一时忘记说了,先头苏语儿是有门婚约的,后来不知怎的,在花朝之后就退了婚约,这婚约并没有定下太久,也还没对外传出去,所以外间并不知苏语儿曾许过人家。”
长孙明想起姬珏:“是姬家吗?”
李翊倒是明白,苏侑死前虽为户部侍郎,不过苏家并无根基,苏侑也是去年才升上去的,原先不过是五品户部员外郎,在这最重门第的大周,苏家真算不得大户,他道:“以苏语儿的身份来说,入姬家,至多是个贵妾,这婚约不可能是姬家的。”
陈见萱道:“是左佥都御史曲仁长子。”
长孙明微顿,都察院的人。
陈见萱有些好奇,轻声问:“五殿下怎一开始以为是姬家呢?”
长孙明觉说姬珏因为苏语儿都能同她打起来怕是也不合适,毕竟世家子弟逛青楼,传出去也不好听,正要说,李翊抢了先。
“姬家那个姬珏对苏语儿有意,上回在袖玉楼,还因苏语儿同阿明打了一架。”李翊说着又扇开紫檀扇。
陈见萱面上微变,明白了:“户部贪污案应是大理寺在查办,大理寺那处太子殿下应理得更多些,五殿下现下似乎比太子殿下还费心。”
长孙明听到长孙曜心里便不舒服,只道:“各查各的,查清便好了。”
几人说着,一道往楼下去。
陈见萱觉得长孙明说起长孙曜不对劲,便也不多提。
蓦地,自四楼转角的楼梯口碰见王扶芷等人。
摘星楼在京中名气最大,除却是看摘星大会的好去处,平日也是办诗会喝茶的好去处,这入个门都得掏个十两银子的去处,自不是普通人能入的,京中世家的公子贵女也都极爱来此,清净雅致,在这碰见皇孙贵族也不过寻常事。
王扶芷看到陈见萱同长孙明在一道,面上隐隐有几分讥色,同王扶芷一道的还有王家和旁的世家的几个贵女,众人行罢礼,或大胆或小心地看长孙明。
众人与长孙明行了礼。王扶芷却也很是大胆无礼,向陈见萱道:“见萱姐姐同五殿下一道来喝茶?”
陈见萱听出王扶芷话里有话,并不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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