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景和下意识叫出了一个名字:“王薇?”
这两个字就像是泄洪的闸口,刚从两片嘴唇中吐露出来,就瞬间释放出了一大堆繁杂交叠的记忆。
这个过程并不难受。卞景和几乎是毫不抵抗地接受了它们。
“到底是怎么回事?”卞景和奇怪地问她。
王薇渐渐冷静下来。
她捂住胸口,瘦弱的身形仍旧细细颤抖着,一眨不眨地盯着卞景和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一丝一毫细微的神情变化,似乎在确认他确实没有危险的攻击欲望。
“你、你不记得了?”王薇狐疑地发问,整个人的身体仍旧是紧绷的,但好歹没再打算随时转身逃跑了。
卞景和一头雾水。
“你什么意思?我做了什么?”
她和自己不是队友吗?以前看着也是挺大胆的一人,现在游戏剧情都还没有开始,怎么突然就对自己充满敌意和畏惧了?
……唔,队友?
等等,其他三个队友呢?好像没有什么印象啊……
脑子里仿佛有什么预设的程序,它被这个小小的疑问所触发,立刻熔断了接下来的思维通路,让大脑的主人下意识放弃了沿着这条线继续深入思考。
卞景和干脆甩甩脑袋,继续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安安静静地看向王薇。
走廊冰冷惨白的灯光有种幻觉一般的寒意,沿着裸露在外的皮肤浸润进去,在卞景和清冷阴郁的面部投射出深深的阴影。
“你杀了其他三个玩家!我刚刚亲眼看到了他们的尸体,就在605里!”王薇死死盯着他,小心翼翼地后退几步,背部倚靠上了602的红木房门,手指已经握住了602的门把,身体微微斜倾,随时准备见势不对就跑进房间。
“你不信吗?要么你自己去看!”
“不,先别急着下结论,你为什么确定是我杀了人?他们更可能是死在了npc手里,不是吗?”
卞景和第一时间抓住对方话语中的漏洞。
王薇凭什么第一时间确认自己是猎人?三具尸体如果在605,她的房间是隔着一条走廊的602,为什么在亲眼看过尸体之后又跑到走廊上、才开始大喊大叫?
自己全程昏迷在605号病房与603号病房中央的过道里,人事不知,怎么说也要比仍旧保持自主行动能力的王薇杀人嫌疑小多了吧?
她在污蔑自己?可瞧着那真情实感的样子,处处逼真的细节,似乎又不像是作假。
王薇愣了愣。
她下意识地松开了门把手,整个人硬板板地僵在房门前,如同程序死机的低级机器人。
事实上,王薇已经被卞景和笃定的说法动摇了,忍不住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嘶,是啊,为什么自己就那么坚定地认为卞景和是凶手呢?
明明只是在605号病房看到了三具尸体,为什么第一时间认为卞景和是凶手呢?
……不对,从一开始就不对。自己真的有进过605号病房吗?
我真的看到过那三具尸体吗?
这个“卞景和是凶手”的判断,到底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了自己的脑子里?
王薇想不明白了。
广播适时响起。
明明视野范围内并没有实体的播音设备,掺杂了不稳定电流的、失真的女声还是在场地中响起。
“本局游戏结束。还请剩余玩家跟随维序者有序回到审判台,十分感谢您的配合。”
两名黑衣人从墙面投射的阴影中应声跨出,迈着精准一致到如同巧妙计算过的步子,走到了王薇和卞景和的身边,挟制住两人的胳膊。
卞景和没有反抗,借着手臂上的力道站起身,乖乖带上了眼罩。
最后一秒,他瞥了一眼王薇。那姑娘面色苍白,双眼无神,嘴里似乎还在喃喃自语。
啧。
他没有再想,乖巧顺从地跟着黑衣人离开。
大约十五分钟后,卞景和摘下眼罩。
圆桌正中央站着护士小姐。不知道是不是黑暗中的错觉,当卞景和把目光投射过去时,护士小姐似乎瑟缩了一下,微不可见地调整了一下站姿,让自己偏转向另一个方向。
“咳咳,请这位玩家耐心等待,另一位玩家似乎出现了一点小状况,我们的工作人员需要对她进行一些小小的心理辅导。”
护士小姐嗓音甜蜜,方才的瑟缩似乎真的只是卞景和的错觉。
卞景和抿着嘴唇,向后靠在椅背上。
他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放松身体,试图拼凑破碎凌乱的回忆。
很正常。
似乎没有任何破绽。
他是一个被卷入死亡游戏的玩家,经历了许多场游戏,送走了形形色色的队友,成功苟到了现在。
记忆严丝合缝地拼凑到一起。
可卞景和总觉得哪里不对。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无法简单地用语言来形容。
想想看吧,你居住了几十年的家,一栋小小的房子,你本该对它十分熟悉,每一件家具的摆放都熟稔于心。可某一天你回家时,惊讶地发现牙杯里牙刷的朝向并不是你所习惯的,洗脸毛巾的叠放比平时多了一层,床上枕头似乎翻了个面……
改变很微小,但确实存在。
这的的确确是自己的房子,自己熟悉的住所,可就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每当卞景和想要深究时,潜意识里一股强大的力量便跳出来,阻止他继续深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