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山,林霄没急着满山跑,先找个挡风的地方坐下来,玩了会儿手机。
等天色黑尽、密林中伸手不见五指,林霄才站起身,打开手机手电筒,模拟当初白月琳和孙茹在山里“迷路”的情形,绕着北面山脚这一带兜起圈子。
这么走了十几分钟,林霄便意识到当时两个女生没准儿还真是迷了路……
手机电筒光柱照射距离不长、可视范围不大,而这一片山脚下人工种植的大树也确实过于高大密集了点,不爬到高处的话,确实看不见宿舍区那边的路灯。
教学楼方向的灯光倒是能看见,但当时是假期,教学楼区域是不亮灯的。
东关高中校园面积大,从宿舍区到临街正门足有好几百米,从学校后山这个位置,不爬到半山腰的话,压根看不到大门那边大街上的霓虹灯。
而宿舍区这一面,挨着的只有一片烂尾楼工地,工地过去又是山……
换言之,当时两个女生应当确实是在进山一段时间后迷了路,发现走不出去后或许还尝试着往高处爬、想从高处辨认方向,结果又因为着装尤其是高跟鞋的关系没法往山腰上爬,索性便选择在某处呆着,等待天亮再往外走——这个过程是可以成立的。
反正现在天气热,这座后山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深山老林,有光源指明方向的话,走出去只是十几分钟的事,两个女生便也没啥紧张感,更不会想到用手机报警或是求助家人。
那么问题又来了……后山里的“异常”,为啥要把两个女生转移到山顶上去呢?
不管是野鬼厉鬼怨鬼,还是姑获鸟、画皮那种精怪,做事儿应该都是有某种目的、或是出于某种底层逻辑才对的;藏在学校后山的“异常”,为啥会突兀出手,干涉两个只是在山脚下这一带密林中暂时迷路的小女生呢?
林霄打着手机电筒在林中一面漫无目的地行走,一面思索。
时间来到晚上九点,住校生晚自习结束,教学楼那边隐约能照亮半边天空的灯光暗了下来。
身处密林中的林霄,明明人还在市区范围内、明明距离住了不少学生的宿舍区直线距离不会超过三百米,却像是身陷荒野一般,再看不到任何灯火了——就和当时在长假中大晚上跑到山里来的两个女生一样。
邀请鬼做邻居的林霄当然没可能在这种时候心慌害怕,她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天空,听着耳边哗啦作响的风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关掉手机手电筒,林霄拨出了顾白的号码。
电话接通,林霄便问道:“白姐,东关高中有没有流传过闹鬼的传闻?”
电话那头,在灯火通明的台球室里上班的顾白想也不想就道:“有啊,不过不是东关高中的传闻,东关高中是09年以后才建的么,09年以前那里是市九中(初中),后来市九中搬到开发区去了,才有老板出钱买地,推掉了老市九中的校舍建了东关高中。以前那些闹鬼传闻都是老市九中的,重建成东关高中后就没听说过了。”
“老市九中的时候是什么传闻?”林霄精神一振。
电话那头,一说起自己的“专业领域”就特别精神的顾白也挺亢奋的,马上嘚吧嘚的说了一大堆:“你问我就问对人了,这个老九中的事情是安阳市的老都市传说了,我妈她们那辈人就听说过的,以前老九中闹鬼还和老402医院还有东门坡齐名呢,后来老九中搬了以后才没有人提的,你要是问别个,别个都不一定晓得!”
“两千年初我妈还在读书的时候,东关区不是好多地方都还没开发么,老九中那边还是郊区,周围只有几个寨子,黄果树大道也都还没修过去,只有一条老马路能过去。”
“大概零二年还是零三年的时候,有个出租车司机半夜在火车站拉了一伙客人,往老九中那边送,结果一过去就没回来了,被人杀了丢在老九中学校后面那座山里,还着放火烧尸,幸好没烧起来,找到尸体的时候还认得出面目……”
“这件事过后就有人说老九中后山闹鬼,学校里头的老师、校工和那周围寨子里的人都说半夜的时候看见山上有火光,跑过去救火又发现哪里都没烧着,连消防车都着喊去过。报火警的事情闹过好几回以后,政府就在老九中后山朝北的那一面拉了铁丝网,不让人进山里面去了。”
“老九中刚搬走的那两年,还有个退休的九中校工说过,那座后山怪得很,山上靠北的那一面点不得火,纸钱都烧不了,那周围寨子里的人都是把坟埋在南面的,要不然上坟都上不了。”
林霄听顾白兴致勃勃地说到这儿,“呃”了一声。
能流传起来的传闻确实都是有迹可循的,但传闻也不能尽信。
就像后山北面不能点火这一茬,林霄就觉得应该扯不上古怪,只是很正常的常识问题——这边山上全是林子,植被密得不行,在这地方烧纸钱上坟,不得把一家子上到监狱里面去?
不过远处看到火光,进山以后又找不到着火点,这种说法应该是有一定可信度的,大概是那个惨遭劫杀又被毁尸灭迹的出租车司机死后冤魂不散,在山上作祟过一段时间。
不过这依然说不通——老九中搬迁已经是2009年的事情了,那之后再没听说过这座后山上有啥古怪,至少身为东关高中学生的林霄就啥也没听说过;换言之,那位横死司机的冤魂大概率已经消散了,不再具备作祟的条件。
那么白月琳和孙茹遇到的事情,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挂了电话,林霄站在原地思索了好会儿,翻来覆去在脑子里重构当时白月琳和孙茹进山后可能的行为逻辑和活动路线。
偷偷绕过或是攀爬铁丝网跑到后山里来瞎溜达的学生并不仅仅只有白月琳和孙茹,来北面山脚下这一带转悠过好几趟的林霄,不止一次看见本校学生遗落的杂物,圆珠笔、零食包装袋啥的,甚至还有把考卷扔山里的。
那么多学生来过后山,怎么就独独白月琳和孙茹两个撞上事儿了呢?
思索间,林霄忽然心头一跳。
说起来……孙茹那个校外男朋友樊凯看起来确实斯文白净,但既然这男的能跟小太妹孙茹处到一起、还那么配合孙茹在白月琳面前秀恩爱,大概率也不是啥简单人物。
更别提孙茹的亲哥孙斌,表面上倒是人模狗样的没错,但林霄可没忘记这货一上来就故作无恶意地想针对自己。
这两人白天跟她们一起吃饭时是没抽过烟,但这两个连普通女生都认为肯定是小混混的货色,会真的不抽烟吗?
也就是说——如果孙茹比她想象的还要更恶毒一点,在那个晚上把白月琳约到山里时就已经不怀好意,例如让她哥也从南面可以进山、绕到北面来制造人为偶遇的话……那么那两货,就有可能在等待孙茹把白月琳带到山里来的期间,点过烟。
如果那一晚上,有人在后山北面点过明火,也许就有概率引发顾白在描述老九中后山传闻时提及过的、半夜火光出现又消失的异常现象。
想到这个可能性,林霄的眼神儿都犀利了起来。
她可不会天真地认为才十几岁的孙茹不会恶毒到这个地步——当年还是小学生的林霄把同村的老光棍打断肋骨送去住院时,村里那些嚼烂舌根的闲人明面上说她小小年纪就能顶事、是个狠人,背地里可没少尖酸刻薄她……她早就知道人渣是不分男女老少的了。
至于为啥只有白月琳和孙茹的失联闹了出来,而没听说别的情况……处心积虑在半夜蹲守于无人处、去暗算一个无辜女生的孙斌,就算那晚上遇到了啥事,也不可能对外人道。
林霄揣起手机,手脚并用地往山顶上爬。
翻过山顶、从南面下山,林霄跑到附近居民区小卖部里买了个打火机,又急匆匆倒回山中。
再次翻过山顶回到后山北面山脚下,往返爬了三次山的林霄一身大汗都折腾出来了。
选了个比较开阔、离校区也比较近、方便有啥事能及时逃跑的地儿,林霄借助手机光线找了根比较干燥的枯树枝,掏出打火机。
山风稍微有点大,飘飘悠悠的火焰烤了会儿才把树枝点燃。
树枝燃起火光,林霄用手挡着风避免火光熄灭,耐心地等了会儿,耳边忽然听到树叶磨蹭的哗啦作响声。
不是山风吹起刮出的那种无规律的哗啦作响,而是有什么东西在擦着树叶行走、带出来的由远及近的、有一定规律可循的响动。
林霄辨认了下声响来源,面上浮现惊愕,猛然抬头看向高处。
十几米之外,离地面足有五、六米高的半空中,有一头巨大的未知生物从葱葱郁郁、摩肩接踵的大树树冠间,探出头来。
忽略体型的话,这只生物像是一条常见的华夏田园犬……通体黑毛,在黯淡星光下似乎闪烁着极其特殊的、很难用具体语言描述的奇异光泽,从大树后绕出来的前肢,和树干一样长。
巨大的狗头擦过茂密的树冠、探到浑身僵硬地站在地上的林霄头顶,狗嘴一张,林霄手里那根小树枝上燃烧着的光火便被吸走,瞬时熄灭。
光源消失,距离林霄头顶不到一米远的、在黑暗中只能看到模糊轮廓的狗头便向后退去。
那肩高比肩大树的、体型比大象还离谱的巨大黑犬,完全没有理会呆滞地盯着它的人类,倒转身去,消失在黑夜掩盖之下仿佛没有尽头的葱郁密林中。
第99章 周氏的阳谋
林霄回到家, 洗了澡换了衣服、吃了她奶给她留的晚饭,又顶着白眼摸了两把巴巴托斯的尾巴,噗通噗通的小心脏才算是平复下来。
后山那条体型跟个大货车似的黑狗, 虽然行为跟凶兽扯不上关系、至少比真的会吞人的小巴安全无害得多——但也是真的把她给吓到了。
祸斗,藏于华夏南部山林,外形类黑犬, 出没于火灾之地、吞食火焰, 最早收录于唐代皇甫氏所著《原化记》,《山海经》中亦有所记载;有人认为祸斗是不详的征兆, 也有人认为祸斗是祥瑞神兽, 是火神的助手乃至兼任火神职司——在看到那条黑狗探头吞火时,林霄就辨认出了这只山中精怪的跟脚。
但是古人也没说这东西居然长这——么大呀!
老祖宗们写书收录这种离谱的大精怪的时候,就不能多费点笔墨、写清楚这玩意儿究竟有多大吗!!
平复了下心情,林霄便去隔壁敲门。
“婶婶, 以前我和彭叔头回去拜访你的时候, 我记得你当时好像说过,彭叔是你第二次在本地见到的精怪?那你见到的第一只精怪是啥?一只大黑狗?”
正在看电视的周氏意外地道:“什么黑狗?不是啊, 我最早见着的那只精怪是只姑获。”
林霄虎躯一震, 没想到随口一问居然还有意外收获?周氏跟姑获鸟是认识的??
“婶婶, 你认识那只姑获鸟?!”
“也不敢说是认识,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罢了。”周氏道,“那只姑获约莫是二十年前来本地的,接了个小女娃儿养在身边,后头来也不知怎地,大约是也离不得安阳, 就在城内滞留着了。五、六年前,她还来李家屯接走过一个小童。”
林霄张大嘴巴……二十年前, 在身边养了个小女童——这不就和明兰兰的经历对上了吗!!
今年二十三岁的明兰兰,五岁之前是在她那对不靠谱的原生父母手底下求活的,符合姑获鸟的“收养”条件;而在庄毅袭击明兰兰事件发生时,林霄不仅在明兰兰打给她的电话里听到过姑获鸟发出的预警声,事后也确实目击过远远停在房顶上的姑获鸟。
难怪姑获鸟会一直留在安阳,感情她也和拖彭天明当替身的那只画皮鬼一样,来了安阳就走不掉了……
等等!
林霄猛然瞪大眼睛,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这样的话,难不成学校后山里那只祸斗,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被长期困在那座山上的?!
这个想法像是一道闪电撕破混沌夜空,林霄骤然发现很多事情都可以串连起来。
姑获鸟在二十年前“收养”被原生父母放养的明兰兰,那之后就被困在了安阳。
学校那座后山,是在二十年前的两千年初,有个司机被人劫杀后仍进山中焚尸之后,才出现“远看有火光、近看无痕迹”的闹鬼传言的;那么也可以因此推测,或许那只祸斗就是在那个时候才被引到那座山里去的,并在之后消除了多次那名受害司机的冤魂作祟现象。
“原来是这样……这事儿居然有这么离谱?”林霄皱着眉头喃喃自语。
也是在二十年前,政府搞拆迁的时候发现了坟院坝的累累尸骨和李家屯祖上的血债,花大力气请人做法超度李家屯的冤魂,结果做完法事后周氏才发现那些野鬼就算被超度也离不开本地、回不了故乡;直到林家祖孙找上门,林奶奶拿出看家本事请来阴差接引,才让李家屯那些野鬼得到解脱。
也是在调查这件事时,林霄才从罗小燕这儿得知,安阳市前市长王海和一个叫唐承远的港城大师有勾结,似乎在零八年前后在市内做过什么动作()。
现在看来,罗小燕当时提供的情报可能有误……倒不是罗小燕撒谎,而是罗小燕所知道的情况很可能只是真相的一部分。
前市长王海在任时,于零八年大肆邀请国内宗教人士来安阳办的所谓的活动,其他人可能都只是掩护,比如高师父那个同样也是二把刀的野道士,戏肉只有那个叫唐承远的大师。
而前市长王海和这个唐承远勾结起来对安阳市做的小动作,绝对不是从零八年才开始,而是更早之前——因为姑获鸟、祸斗和李家屯野鬼被困安阳的时间线,比零八年这个时间要早!
先前林霄对这事儿并没多重视,一个是她能力有限,二个是王海和唐承远这两个目前已知的知情人一个在蹲大牢一个跑到海外去了,林霄想管也管不了,索性扔开不管。
但现在,意识到连姑获鸟和祸斗这种传说中的精怪神兽居然也因此被困,林霄顿时觉得事儿大发了。
姑获鸟是养母鸟,除了会飞、会偷偷把别人家疏忽照顾的孩子偷走去养活外似乎没啥战斗能力,庄毅那种人渣要害自己养过的养女,姑获鸟也只能预警干不了别的,留在安阳做客也就做客了。
但祸斗不同,这玩意儿是传说中的神兽来的!
人家会吞火、会消除火灾隐患,但同时也会喷火、会制造火灾!
到目前为止,被困二十年的祸斗似乎还耐性良好,并没有被激怒,仍然在兢兢业业地履行吞火职司……但天长日久下去,鬼知道那神兽啥时候就不愿意干了、想去看诗和远方了,然后因为被困暴走?!
再说了,前市长王海下大力气瞒天过海在安阳设了这么大一个连神兽都能困住的死局,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这货14年就给纪委拿下了,都蹲了快十年的大牢了,安阳市这情况还是一点改善的样子都看不见,难不成幕后还另有主使?王海只是办事儿的那把刀?
这么大的事儿林霄觉得自己一个未成年想承担起来还是太过于狂妄了,她必须得找个可靠的长辈请教一下,于是林霄赶紧组织了下措辞,立即把她串起来的思路和她的猜想对离她最近的成年人——阳寿阴寿加起来已经一百多岁的周氏——和盘托出。
本来还在分心听着电视剧台词的周氏,越听林霄讲述眼睛就瞪得越圆、嘴巴张得越大。
“竟然还有这等狂妄之徒?敢在如此大城中行此阴毒行径?!”周氏眼睛都直了。
在住着两百万人的城市里面布置能困鬼物精怪乃至是神兽、许进不许出的阵法,见识过战乱年代的周氏都惊呆了!
“祸斗就在我们两个去过的那座山上,我今天晚上亲眼看见的。”林霄用力点头,“要不是亲眼看到那么大一头神兽,我都没发觉安阳的情况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
周氏面色数变。
她曾亲眼见过安阳市政府妥善收敛数百野鬼同类的尸骨、也见过政府郑重其事地请人做法超度众鬼,对现代正国新政府还是比较信任的。
但前市长王海也确实是在公器私用的前提条件下才能在安阳布下这么大的局——现在王海是落马了没错,但谁知道这家伙背后还有没有什么幕后主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