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替的双腿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肺部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刀刮般的粗粝疼痛,耳畔风声呼呼作响,就在云梧强撑着一口气,快要跑到河边的时候,秦夺突然感觉自己的手心被人轻轻挠了一下。
司予微喘的声音夹杂在风里,带着点儿与此刻不符的、松快的笑意:“秦夺……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秦夺对他突然的开口没有准备,下意识问:“什么?”
跑在最前方的云梧已经下到水里,好在河水虽然湍急,但并不算太深,他一手抓住岸边的野草,转头对二人道:“来,快下来!”
身后的怪物越追越近,秦夺跟着云梧下到水中,下一秒,却感觉司予的手松开了一点。
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弯了起来,看着秦夺,轻声说:“其实我一直都不想活,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不想活。
“但能遇到你们,遇到你,我还是很开心的。”
秦夺不明所以,微微睁大了眼睛,司予彻底松开了他的手,对着二人说:“你们走吧,我去引开怪物,否则这样下去,我们三个一个也活不了。”
秦夺空荡的手往回一握,却握了个空。云梧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喘着粗气厉声喊道:“司予!”
司予已经毫不犹豫地转过头,向着后方追来的怪物跑去:“你们跑吧!快跑,别管我!我……我是和他们一样的怪物,是比他们更可怕的怪物!我不会死的!
“你们快跑!我一会儿去找你们汇合!”
大片的芦苇遮住他清瘦的身形,他的声音散在风里,这似乎是秦夺第一次听见他像这样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
他和云梧毫不犹豫想要上岸去追,却因为动作太急,脚下一滑,双双摔进了急流的河水。
司予对身后的一切全然不知,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生死关头折返回来,只为赌上自己的命,去给身后那两个人换取一线生机。
……明明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想骗取一点点的爱和眼泪而已。
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他在秦夺的怀抱里做了个好梦吧。
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那样温暖的体温中安心地睡着过了。
温暖到他情愿就这样死去。
他的体力同样也已经严重透支,连奔跑的步伐都变得摇摇晃晃,眼前的画面扭曲成光怪陆离的景象,他却快乐地提起嘴角,在被抓到之前,拼尽全身的力气把怪物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不知道又这样跌跌撞撞往前跑了多久,或许是五分钟,又或许只有几十秒,他终于双腿一软,向前摔倒在地。
怪物的脚步停在了他身前,可他精疲力竭的身体却一动也无法再动。他偏过头向着河边的方向看去,满目的视野被茂密的芦苇遮挡,只有一片晃动的白。
面前的怪物高举起尖利的爪子,毫不停顿地向着他落下——
司予抬起眼,纯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恐惧,他的嘴唇轻轻开合,用沙哑到几乎无法听清的声音,看着怪物说:“去死吧。”
一道劲风落下,怪物尖锐的利爪贯穿了他的胸膛,与此同时,他体内的sos病毒,也被植入到了怪物的身体里。
滚烫的鲜血喷洒而出,如同盛开的大红月季,美丽而妖冶。
单薄的少年躺在地上,微微眯起眼睛。他的心脏已经完全破碎了,但没关系,在昨天晚上倾泻而下的月光里,他清晰地听到过另一颗心脏加速跳动的声音。
身旁的怪物遥遥晃晃地往前走了几步,因为病毒的植入,最后也将利爪刺进了自己的喉咙,躺倒在地。
司予看着头顶高远的天,呼吸一点点微弱下去,嘴角扬起的弧度却是从未有过的自由。
大片的芦苇荡中躺着一大一小两个怪物,旷野的长风一吹,芦花漫天飘扬。
他在寥廓的风声里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那个于他来说唯一存在过的、短暂到只有四天的夏,就这样在纷飞的芦花中逝去了。
胸口之前被捅过一刀的伤口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和七年前被怪物剖开的地方重合在了一起,身侧芦苇疯长,让司予一时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
如血的黄昏里,秦夺的声音传到耳畔,带着隐隐的颤意,听上去比七年前要成熟了许多:“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去月亮上吗?七年过去了,这话现在还作数吗?”
司予闭了闭眼睛,嘴里依稀泛起咸腥的涩味,下一刻,他一把拥住面前的人,仰头吻了上去。
他们身后巨大的圆日正在沉落,两个一身血气的人像是直到这一刻才真正跨过了七年的时光久别重逢,带着经年的思慕与渴求,仿佛要把对方拆吃入腹般凶狠地吻在了一起。
司予能够听到秦夺胸腔里那颗心脏剧烈的跳动声,砰砰,砰砰,像是跳动在自己的胸腔里,一声声和他的骨肉共振。
有那么两三秒钟的时间,他觉得就像七年前那样,再一次死在这里也没关系。
可是——司予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可是他还有自己的路要走,秦夺也一样。
七年前的死亡没有带来任何改变,这一次,他要让所有人都活在一个更好的世界里。
一个以下一次重逢为为句点,再也不会有分离的世界。
于是在这漫长而缠绵的一吻里,他握刀的手一寸寸抬起,最后对准了毫无防备的秦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