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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九茗抬起头,温顺地应了声。
  林观音让她起来,她便起来,恭敬地待在她身旁,如果忽略她攥紧的拳头和指甲里的泥土,她便只是个眉眼低顺的侍女。
  林观音走哪,她跟在哪里,一边走,她的身形也慢慢变化,从幼稚小童到豆蔻年华接着又出落的亭亭玉立,可当林观音转过身去看她,她却化作了红枫,随风散去了。
  幻境就是如此,一切不合理的事物都会在这里出现。
  甚至于有没有林观音这个人,幻境里的一切仍旧不会改变。
  林观音环视一圈,决定不管接下来出现什么东西,都不会停下自己的步子。
  她得走出这片枫叶林。
  “母亲,您要去哪里?”林间响起一阵年轻女郎的呼唤声。
  林观音理也不理,径直向前走,可越过一处处枫树,却始终找不到出路,甚至……她自以为是的直路,可能只是在原地打转而已。
  幻境究竟要如何才能破掉?
  林观音停下来冷静思考。
  停驻的树旁却冒出一个年轻女郎的身影。
  那应是长大后的茶九茗。
  她脖子上的毛绒绒的围脖变成了额上的昭君套,里头围着攒珠勒子,套外镶嵌着一块红色的玛瑙,头发梳成复杂的发髻,云鬓中只简单地插着一枚凤凰形状的金饰,凤尾上点缀着珍珠,耳边则缀着简单的珍珠,配合着她一身枫叶红的花袄,端庄又华贵。
  她细长的丹凤眼轻轻一挑,极富压迫感,她半靠着树,侧着脸,问道:“母亲,您想要自由么?”
  茶九茗或许是这场幻境真正的主人。
  幻境是虚构的,但内容却不一定是虚构的,就如林观音上回所见证的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浩劫,或许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林观音沉默地站着一旁,不再否认“母亲”的身份,顺着她的话,试探道:“你要我如何自由?”
  茶九茗扶着背后的树,身子站直了,她转过身,正对着林观音,眼里闪过一丝说不清的东西,那东西太复杂,林观音只能分清里面的决绝。
  她说:“我要解了您身上的锁魂术。”
  似乎想起什么令她痛苦的记忆,她姣好的面容,忽然扭曲起来,她捂着额头,死死盯住林观音,阴毒地说:“我管什么天下太平,生灵涂炭?!武家?哼!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全死了才好!我只要武静姝!把我的母亲还给我!!”
  这话不像是朝她的“母亲”说的话。
  茶九茗像是疯了,她一边捂着额头,怨毒地咒骂着,一边眷恋地凝视着林观音,一步一步地艰难地朝她走去,满怀着孺慕之情,呼了声:“母亲。”
  话音一落,林间狂风大作,安静的红枫骤然间飘起来,组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怪兽,它扭动着,动作之大,卷起了呼呼的风,碧蓝的天也莫名聚起沉沉的乌云,宛如大军压境,剑拔弩张,气势汹汹。
  罪魁祸首茶九茗则聚起一个巨大的阵法,阵中有两个中心,对应着太极的两点鱼眼,一黑一白,一阴一阳,相对而立,又相生相融,阴阳鱼迅速盘旋着,快的见不到影子,只有那两点阵心是明晰的,它们朝着天空射出两道光柱。
  茶九茗癫狂大笑,这会儿朝着林观音又喊娘娘。
  “娘娘,我杀了您,好不好?”
  “您别生气,我杀了你,我也会死的。”她说,“我会给您陪葬的。”
  “您那么好,一定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林观音心里莫名悲痛,她望着不远处融在光中的茶九茗喊道:“九儿,你喊我母亲,又唤我女娲,我到底是你母亲,还是女娲。”
  “你分得清吗?”
  茶九茗一怔,继而又扭曲起来。
  她低声说:“我分得清。”
  “我当然分得清!母亲,娘娘……我分得清,我……我,我分得清吗?”
  她最终还是迟疑了。
  可锁魂术却不因她的迟疑而有所缓解,阵法一开就没有回头路可走,她在光柱里被融化了美丽的外衣,额前的饰品挂在头颅上,身上白皙的皮肉也像纸一样被简单撕开,露出内里刺眼的血肉,血肉变成肮脏腥臭的污水,冲到土壤里,和大地融为一体,这些东西还没有全然化尽,她的五脏六腑还有一小半能用,她的喉咙还能用,她的痛觉还在叫嚣。
  在难以忍耐的痛楚里,她一边尖叫,一边辩解。
  “我分得清!”
  “我当然分得清!”
  “我母亲因锁魂术被女娲顶替,终生不能再示人,被困在这片枫叶里,她活着……就跟死了一样。”
  “她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但所有人都不期待她活着,希望她完完全全死了,神魂消散,好让娘娘完全占据这具身体。”
  “他们都该死!!!”
  她也该死。
  因为当年锁魂术真正施术的人正是无比年幼的自己。
  她被武家人众星拱月一般推到祭坛上,大家都满怀着期待地望着她,所有大人都在说,她会成为武家最厉害的御魂师,而她也是在招引这世上最厉害的灵魂。
  那场锁魂阵变成一场武家内部的表演,以祭坛为中心,高台满座,座无虚席,他们掌声不停,朝着天赋异禀的武家又一代天才欢呼着,而茶九茗在他们的欢呼声中,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献祭了自己的母亲,完成了她这一生最伟大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