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甚至不是毁去九州斗场便能解决的问题。
正是清楚这一点,谢寒衣心中更觉复杂。
另一边,在进入九州斗场后,知雨便被斗场婢女领着向廊桥上行去,像是有人早已知道她会来。
高处牢笼之中,自看台望去,下方地面已经被鲜血浸成暗红。青年身材堪称臃肿,此时坐在桌案后,能明显看出他腹部堆叠出重重赘肉,那张脸生得堪称喜庆,目光看来时却有种蛰人之感。
在他脚边蹲了十余只鬣狗,在知雨进门时齐齐看来,利齿森然,半吐出的舌头流下涎水。
见了知雨,青年细长双目眯缝起来,露出个意味莫名的笑意,慢吞吞地道:“要见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啊,知雨。”
分明是与她早已相识。
知雨无意与他寒暄,冷硬问道:“褚秦在何处。”
青年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这么久不见,你竟然也不问问我如何,只关心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听他言语,两人不仅相识,还关系匪浅,但知雨只是抿紧了唇,并不接话。
青年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口中犹自道:“血脉高贵的公离氏族女,偏偏要与一群出身低微的散修混在一处,你究竟是图什么呢?”
距离看台不远的廊桥上,姬瑶与谢寒衣将这句话停在耳中,都觉出些许意外。
如今的大渊后族,正是公离氏。
倘若知雨出自公离氏,哪怕只是旁支血脉,应当也不必如散修一般辛苦猎兽赚取修行资源。
“我乐意做什么,与你无关。”知雨的语气愈发冷冽。
“无关?”青年哼笑一声,“七年前,你我便已经定下婚约,既然迟早是一家人,你同那群散修混在一处,传出去,折的也是本少主的颜面!”
他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几乎抵得上三个知雨,不免带来浓重的压迫感。
“听说你与那游侠儿关系甚笃,那便不该错过今日这场赌斗才是。”青年细长双眼中闪烁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随着他话音落下,下方铁条笼门打开,自一东一西分别进了人来,其中一人正是刚被九州斗场抓来的褚秦,此时他被人一脚踹进比斗台,尚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而将要与他比斗的斗奴身材魁梧,光头黥面,已是武道宗师境的修为,一身煞气不知是杀了多少人才形成。
在这样的对手面前,褚秦看上去实在没有什么胜算。
“元善泉!”知雨瞬间变了脸色,直呼青年名姓,声色俱厉。
虽无血脉之亲,但元善泉与九州斗场如今背后的主人元夫人一声母亲。
元氏虽非世族,却掌握着天启城中诸多见不得光的产业,随着那位元夫人继位家主,势力越发壮大。
里子有了,便不免想着面子,这世道将人分作三六九等,元氏想抬一抬自己的身份似也无可厚非。为此,元氏上下颇花了一番功夫,送出了不知多少灵物,才终于攀上了大渊后族公离氏。
不过便是砸进许多灵物与资源,也只为身为元氏少主的元善泉求得了旁支中血脉已远的公离知雨,她父母早逝,这一支血脉在公离氏中根本没有多少话语权。
所以哪怕知雨不愿意,也无法阻止公离氏应下元氏求亲,好在这场联姻并非立刻便要履行。为表明意愿,知雨孤身离开公离氏,再未用过其分毫资源,但她心中清楚,一旦公离氏决意履行与元氏的婚约,她便不可能逃得过。
但至少在联姻履行前,她能得几载自由。
何止知雨对这场联姻不满,一向傲慢且自视甚高的元善泉也更想与公离氏主支族女结亲,在他眼中,她们的身份才足够高贵。
只是元氏这样的庶族,能攀上公离氏已是不易,如何能得其主支族女下嫁。
本就心存不忿,在知雨隐瞒身份与散修同行后,元善泉更觉她自降身份,简直是在打自己的脸。
加之天子要行封禅之礼,元氏费尽心思得了个席位,这样的场合,元氏族老有意令元善泉携知雨出席。
以元氏耳目,褚秦等人刚到天启城,元善泉便已得到了消息,当即便派人绑来褚秦,令知雨不得不主动前来见他。
元善泉谈不上喜欢知雨,却将她视作自己的所有物,并不乐见其他男子与她关系亲近,今日对褚秦所为,也是有意给知雨一个威慑。
第一百七十九章
斗笼之中, 褚秦踉跄两步站稳身形,尚还有些不明所以。在被抓来的一路,他已经反复回忆过, 但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自己是如何得罪了九州斗场这样的存在。
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 将他绑来的打手也没有多说半个字的意思, 只在得了命令后,将他一脚踹进斗笼。
看着四周坐了满满当当的看客, 褚秦心中升起不妙预感,不是吧……
就在他还在原地发愣时, 场中另一个人已经动了,在这比斗台上, 显然不会讲究什么礼让风度。不等他回过神, 光头壮汉长啸一声, 已然冲撞而来,如同凶猛虎兕。
褚秦闻声抬头,看着这一幕,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光头壮汉瞬息已经到了他面前, 右手携着凌厉拳风砸了下来, 褚秦瞪大了眼, 随即连滚带爬,总算是险险躲开了这一拳。
一击未成, 下一道攻势便随之落了下来, 褚秦在地上滚了一圈, 爬起身来调头就跑,压根不打算和光头斗奴正面打上一场。
他好歹是闻道境修士, 就算并非体修,没有花太多功夫在炼体上, 但身体强度也不是假的,至少如今要逃命是勉强够了。
于是斗笼中便形成了一追一逃的场面,看起来颇有几分滑稽。
周围看客本是冲着在九州斗场从无败绩的光头斗奴而来,想看一场血肉横飞的比斗,却没想到作为他对手的褚秦竟然只顾着拼命逃窜。
场中不由为之一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嘘声。
“上啊!”
“好歹也是四境修士,既然上了比斗台,就该正面迎战才是!”
“是啊,躲什么,还是不是男人?!”
他们花了灵玉,可不是来看这一追一逃的滑稽戏。
褚秦并不在意旁人言语,更不觉得自己一味躲藏有什么丢人。
笑话,他一个长于用箭的修士,同武道宗师近身而战,这是有多想不开啊。
不过他心中也知道一味逃跑解决不了问题,毕竟无论怎么逃,他都还在斗笼之中。难道真的要败退身后武道宗师境的斗奴才能脱身?
褚秦额上冒出冷汗,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自己成功的几率未免有点低。
知雨神色终于不复来时从容,元善泉的手按在她肩上,她试图挣脱,却被压制在原地,动弹不得。
元善泉面上带着森然笑意,他不能动出身公离氏的知雨,却可以拿出身低微的褚秦一解心头恶气。
就在褚秦狼狈逃窜时,上方,谢寒衣不打算再坐视,他向姬瑶点了点头,踏过廊桥阑干,飞身向下落去,一时引来了不少目光。
因九州斗场中存有的禁制,他无意强行动用灵力。落在斗笼中高悬的幔帐上,手中短匕翻转,裂帛之声响起,反手让幔帐在臂上缠了几圈,谢寒衣借势向下而去,袍袖翻卷,有谪仙之姿。
四周响起嘈杂议论声,竟有人敢在九州斗场中捣乱,难道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么?
掌握天启城中无数见不得光的产业,九州斗场的主人显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即便大渊世族子弟,也不敢在此放肆。
谢寒衣并未在意哗然议论声,抬手将撕裂开的幔帐扔出,卷住了褚秦腰腹,将他整个人从地面提了起来,正好避开来势凛然的拳脚。
幔帐挂在廊桥上,褚秦落地后打了个趔趄才稳住身形,他转头看着谢寒衣,迟疑道:“谢兄,你……”
就算他再迟钝,此时也猜到谢寒衣绝非什么身无灵力的凡人。
知雨也认出了谢寒衣和姬瑶,她有些怔然,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失了对手的光头斗奴脸色难看,褚秦滑不留手,他出手屡屡落空已然很是不悦,此时竟还有人闯入斗笼打断比斗。
周围坐席上只听得一片哗然声,竟然有人敢破坏九州斗场的比斗?!
元善泉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眼前情形显然在他预料之外。
敢坏自己的谋划,真是不知死活!
肥厚的手掌在空中一挥,身后或坐或蹲的鬣狗得到信号,纷纷立起身来,眼中闪着森然凶光。
随着元善泉示意,十余条鬣狗兴奋地从看台上冲了出去,半数扑向谢寒衣与褚秦,半数则扑向了方才与谢寒衣站在一处的姬瑶。
皮毛棕褐的鬣狗自正面扑来,凶相毕露,大张开的血口中,腥臭之气扑面而来。利爪挥下,似乎轻易能将姬瑶撕碎。
姬瑶没有动,她站在原地,神情冷淡如初,裙袂被不知自何处而来的风扬起一角。
怎么看,她都不可能是凶恶鬣狗的对手。
但下一刻,少女看似纤弱无力的手已经扣住了鬣狗颈部,姬瑶面无表情地抬起手,鬣狗四爪腾空,无力地挣扎着,引来周围一阵低低惊呼。
随手扭断鬣狗脖颈,姬瑶落在廊桥阑干上,向她冲刺而来的几只鬣狗未能及时收住去势,撞破阑干,从高处跌了下去。
姬瑶冷眼看向斗笼看台,在对上她目光之时,元善泉心中一突,竟不受控制地生出几分惧意来。
意识到自己竟为一个不知来历的少女所威慑,他顿时生出难言恼怒,怒声向身旁扈从道:“给我将她拿下!”
话音还未落下,姬瑶已经纵身跳下廊桥,目标明确。
大约九州斗场算是自己的地盘,元善泉带在身边的扈从也不过十余人,其中多是武者,境界最高的便是一名化神后期,在姬瑶面前根本非一合之敌。
斗场中无法动用灵力,但即便不动用灵力,他们也不可能是姬瑶的对手。
见此情形,元善泉的神情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收回按在知雨肩上的手,飞身向姬瑶逼近,肥壮的身躯竟并不显得笨重。
身为元家少主,在族中大量资源倾斜下,元善泉早已入五境化神,不过因为身份之故,他并不喜欢亲自动手。
姬瑶侧身躲过向她撞来的庞大身躯,随手扯过身旁幔帐扔了出去,元善泉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布帛抽得原地转了起来,活像只陀螺。
幔帐在他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元善泉最后被裹得严严实实,晕头转向地扑在了地上。
抬头看向姬瑶,元善泉的目光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敢在九州斗场中放肆,你们是不想活了么?!”
他好像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姬瑶神色未有变化,抬脚将他踢了出去。
随着身体下坠,元善泉口中不由发出惊恐叫声,幔帐另一端绕住看台亭柱,几息之后,他终于止住落势,被悬在空中,与斗场大厅地面相隔足有十数丈。
以他的修为,就算从这里摔下去也死不了,但感受到周围无数混杂着诧异与戏谑的视线,元善泉一张脸涨得通红,羞愤欲死。
在九州斗场中,认识他的人着实不在少数。
知雨眼看着这一幕,不由失语刹那。显然,姬瑶也不是什么身无灵力的凡人,他们究竟是何来历?
她暂时挥去脑海中浮起疑问,现在并非深究这些的时候。
“九州斗场的主人是元夫人,你们快走!”知雨急急开口,她虽然出身公离氏,却并未掌握实权,实在没有把握在元夫人面前保住姬瑶等人。
趁着斗场护卫还未赶来,他们尽快离去才是上策,否则就没有那么容易能脱身了。
正说话间,前方廊桥忽然响起急促脚步声,只见众多九州斗场所属的护卫浩浩荡荡向此处而来。
他们的反应未免太快了!知雨面上现出急色,不过在看清远处情形后,她意识到自己的猜测好像有些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