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周围众多闻人氏族老高声呼道,神情惶惑不安。
诸明赭红色的长袍沾染上点点血迹,他叩拜下身,却不知自己拜的究竟是什么。
闻人明襄握紧了手中令玺,姬瑶身受重伤,如今又还在淮都城中,若要杀她,这或许是闻人氏最后的机会。
是杀,还是放?
闻人明襄看着手中令玺,又看了眼面前再无声息的闻人骁,双目中仿佛有幽幽火焰燃起。
她果然是君父的女儿。
“有妖人冒淮都陈氏女陈稚之名,行悖逆之事,刺杀王驾,其罪当诛!”
上虞王宫之中传来声声钟鸣,在听到声响之时,淮都城四方城门禁制骤然开启,整座城池都被笼罩在阵法禁制之下,凡处于城中的修士,皆禁空而行,传送阵法尽失其效。
这是上虞在战时才会开启的护国大阵。
无数卫士带着檄文自宫城向淮都各处行去,口中高声宣令:“奉女公子之命,凡枭其首者,赏万金,以君侯位封之——”
第一百四十三章
随着禁卫铁骑奔走在淮都城中, 声声高呼响起,无数淮都百姓从睡梦中惊醒,面对戒严的城池惶惑不安, 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
而闻听姬瑶与诸明一番对答的修士此时却颇感复杂。
原来庶民的意志, 也能与君王相抗么?
城池戒严, 一队又一队披坚执锐的王都禁卫沿街巷搜寻,暗夜中响起的马蹄声令城中寻常百姓心惊胆战。
好在此时谢寒衣等人已经入城, 依靠留在傀儡中的一抹神识,他得以先于禁卫与姬瑶汇合。
抬手自白鹤身上接住姬瑶, 傀儡化为山雀拟态,被他收回袖中。
在抱起姬瑶的瞬间, 谢寒衣便感受到了那股正在她体内肆虐的煞气。
即便借上虞部分气运为己用, 强行抹去昔日大渊天子敕封闻人氏的法则还是令姬瑶为之反噬重伤, 也是因此,原本她体内已经被完全压制的魔君心脏再次躁动起来,试图借机脱困,甚至反之吞噬姬瑶。
谢寒衣将灵力注入姬瑶体内, 随着体内情形缓解, 她眼睫颤动, 眸光与谢寒衣相对,不知为何, 面上勾起了轻浅笑意。
他总是会来的。
因为他是谢寒衣, 是她的朋友。
谢寒衣也笑了, 身后甲胄碰撞之声响起,有人高呼道:“逆贼在此!”
顿时便有大量禁卫向此集结, 各色灵力落下,谢寒衣将姬瑶护进怀中, 身周灵光闪过,将之消弭于无形。
姚静深等人接连赶赴,见此情形,齐齐出手,只是念及这些卫士也是听命行事,他们并未下重手,只是令之短暂失了行动能力。
淮都城四处戒严,在无数禁卫包围下,谢寒衣等人艰难向城北而去。
车轮滚动声响起,桓少白驱使着车辇从一旁冲出,远远向几人道:“上车!”
龙驹身披重甲,车辇上有禁制加持,横冲而来时直接将挡路的禁卫掀飞,谢寒衣抱着姬瑶跳上车辇,姚静深几人也先后落入车辇,龙驹全力奔驰,将追赶的禁卫尽数甩在身后。
箭支纷飞而来,却无法穿透车辇防护,桓少白收紧缰绳自前方转过,奔向淮都北城门。
楼台城阙的轮廓隐在浓稠夜色中,像是头潜伏的凶兽,车驾沿淮河河岸向前,汹涌流水盖过了兵戈之声。
分为数路在淮都城中搜寻的禁卫此时都受到信号,尽数向此处围剿而来。
“今夜,都城禁卫只怕倾巢而出了。”桓少白轻笑一声,“若非阿瑶,我倒是见识不了如此场面。”
虽是在逃命,他却并未显出多少紧张,还有余暇望了一眼淮河畔林立的乐坊。
便是这一刻,淮河两岸楼台先后亮起了灯火。
楼阁上,诸多乐师舞姬站在阑干后,静默地望着正为王都禁卫追杀的车驾。
在车驾经行之时,有人躬身,遥遥拜下。
许许多多的人拜了下来,向被上虞宣告为逆贼的姬瑶施以一礼。
沿岸灯火仿佛汇成一条星河,指引着车辇向前。
同一时间,闻人明襄着甲胄,领众多赤甲卫士浩浩荡荡自宫门而出。
高举的炬火点亮黑夜,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夜色中,隐约能看清前方人影轮廓。
司徒银朱骑在龙驹之上,迎上闻人明襄的目光,唇边噙着与常无异的温和笑意。
她好像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司徒银朱是闻人明襄最好的朋友,大约也可算作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之一,反之亦然。
所以当看到司徒银朱出现在这里时,闻人明襄也猜出了她的来意:“你要阻我?!”
她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你难道要背弃孤么?!”
“不。”面对她的质问,司徒银朱神情未见太多变化,只是平静道,“我欠她一条命。”
司徒银朱笑了笑,如同寻常闲谈一般开口:“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亏欠别人。若是这次不能还,往后,或许便没有机会了。”
以姬瑶实力,司徒银朱能还她恩情的机会实在不多。
闻人明襄握紧了缰绳,眸中沉沉:“你该知道我为何要杀她!”
姬瑶今夜与诸明一番对答,已然是动摇了闻人氏为君的根基!
如果庶民的意志能对抗君王,那王权天授的权威何存?
难道上虞的王还能换了人来做么?!身为闻人氏血脉,闻人明襄势必要维持闻人氏君王血脉的正当性。
司徒银朱当然清楚这一点,但同样,她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对上她的目光,闻人明襄知道,今日这一战,已是无法避免。
“结阵!”她高声令下,在闻人明襄话音落下之际,她身后赤甲护卫身上像是燃起了赤金火焰。
上虞女公子闻人明襄,从兵家,善攻伐。
司徒银朱身周灵力蔓延,在前方显化为巨大棋盘,黑白两色棋子从空中落下,拦下冲袭而来的赤卫。
淮都司徒氏少主司徒银朱,通弈棋之术,长于谋略。
淮都城,北城门。
越重陵与陈氏老祖并肩站在城楼上,一旁,陈方严望着下方,惴惴不安,只希望姬瑶等人不要往这里来。
在知晓姬瑶不是自己女儿后,陈方严着实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不过他的祈祷显然没有奏效,两匹着重甲的雪白龙驹拖曳着车驾自远处横冲直撞而来。
越重陵低头,与坐在车辇前的姚静深对上目光,他抬手示意,顿时镌刻了符文的箭支如暴雨落下。
令符冲天亮起,向王族示警姬瑶所在。
谢寒衣撑起护盾,将箭雨消弭,桓少白额上冒汗,手中握紧缰绳,催动龙驹急速向城门靠近。
只要出了城,他们就安全了。
越重陵显然不会就这样放他们离开,他拔刀自城楼一跃而下,口中不忘对陈氏老祖道:“如今正是陈氏将功补过的机会——”
陈氏老祖默然一瞬,拂袖向姚静深袭来。
未免波及车驾,姚静深飞身而起,悍然迎上两人,灵力碰撞,在夜色中掀起无尽风浪。
也就是在数息之间,已经足够师良玉赶赴,洞虚境的灵力横扫而来,谢寒衣自车辇中跃出,双手灵力运转,强行接下了这一击。
道书在空中展开,天地之间的灵气疯狂汇聚而来,谢寒衣浮在空中,月白袍袖猎猎作响。
将磅礴灵气纳入经脉,谢寒衣身上气息随之攀升,今夜得以再窥见天地法则,在七境修士的压力下,他强行突破至天命境圆满。
“谢道子,蓬莱难道要插手我上虞之事么?!”师良玉厉声质问,
墨色文字自书简中浮起,环绕在谢寒衣身周,化解重重压制而来的阵法,他朗声道:“蓬莱从不过问世俗王朝之事,今日种种,皆为谢寒衣一己之私。”
“要杀她,便先杀我!”
话音落下,他倾身再与师良玉碰撞在一起。
没有理会上方发生的争斗,桓少白驭使着车驾,向面前结阵阻挡的禁卫冲撞而去,在疯狂中又透出了几分罕有的冷静。
车辇摇晃,妙嘉紧紧将姬瑶护在怀中,神情不见畏惧,只见一片坚韧。
从前都是她在护持他们,如今也该他们保护她一次了。
叶望秋驱使着飞剑,将拦路的禁卫逼退,火光中,车辇与城门只有一步之遥。
陈方严领着众多陈氏府卫守在最后,成为城门前最后一道防线。
眼见车驾疾驰而来,他却久久没有动作,引得身后众人有些躁动。
两方将要靠近,桓少白眉目凛然,已然打算杀出一条血路,但陈方严却忽然领着人向两方退开。
桓少白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陈方严却望向车辇中,声音有些干涩,似自言自语般道:“你真的不是我的女儿么?”
姬瑶对上他的目光,平静回道:“不是。”
她不是他的女儿。
车辇从面前驶过,陈方严脸上露出一个苦笑,对啊,她怎么会是他的女儿。
她怎么也不像是他的女儿。
陈方严想,他实在是再糟糕不过的父亲。
“开城门!”随着陈方严一声令下,紧闭的城门伴随着轰响声,缓缓开启。
越重陵注意到城门动静,不由暴喝一声:“陈方严,你胆敢抗旨?!”
他没有想到,一向奉行中庸,并不为他放在眼中的陈方严,会有此举。
或许连陈方严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做。
没有在意越重陵的愤怒,他对桓少白等人道:“走吧。”
这大约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越重陵甩开姚静深,挥刀要拦下车辇,在刀锋将要落下之时,耀目白光亮起,席卷开的煞气将他与众多扑将上前的禁卫齐齐震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