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桓少白脸上已不见半分笑意:“是赵氏。”
上虞之中,七境以上的大能屈指可数,而与姬瑶有仇,又有决心要置她于死地的,应当也只有赵氏了。
听了这句话,宿子歇一双好像永远都没睡醒的死鱼眼瞪大:“你和萧兄可都在此,赵氏疯了么?!”
赵氏本就已经陷入被动,不怕因此与萧氏和桓氏结仇,为其报复么?!
桓少白没有说话,桓氏不会为了他与萧氏大动干戈的。
他虽天资出众,但性情桀骜,不受族中约束,与其父的关系更是犹如仇寇,并不得桓氏内部重视。
而萧御,他也只是萧婥的儿子。
赵氏应该已经知道了赵权死在萧婥手中。
此番从萧氏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萧御想,究竟是赵氏瞒得太好,还是被瞒住的,只有他母亲?
萧御猜得不错,对于萧婥先斩后奏杀了赵权,又一意孤行与赵氏切割的行为,萧氏众多族老已然有所不满。
毕竟,萧御只是萧婥的儿子而已。
一个天生有疾,难以在修行上有所成就的废物,死了便死了,有什么要紧。
即便萧婥并未隐瞒姬瑶在为萧御治疗之事,各色药材灵物也如流水一样送入钦天,但萧氏中也没有几人相信姬瑶能治好萧御。
多少医修大能都办不到的事,区区一个陈稚怎么可能做到。在他们看来,萧婥就是在做无用功而已。
为了一个废物,她甚至不惜改变萧氏立场,打破淮都平衡多年的局势,那萧御死了,对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
于是桩桩件件加起来,便成了眼前局面。
赵氏最想杀的姬瑶仍在楼船中沉睡,但就算她醒来,如今局面下,又能做些什么?
感受到身周难以言喻的压力,众人心中都隐隐升起绝望之感。
在禁制作用下,楼船似乎终于止住了坠落之势,但姚静深并没有为此松了口气,抬起头,他看到了无数柄正悬在虚空中的长剑。
这是赵氏老祖的剑阵领域。
姚静深听到了剑鸣声。
就在这一瞬,无数柄长剑像是受到召唤一般呼啸而来,声势浩荡,剑刃在虚空中闪烁着凛冽锋芒。
法则领域下,楼船禁制本就已经运转到了极限,姚静深神色微沉,没有犹豫,拂袖挥出,墨笔在闪烁着温润灵光,泼墨挥洒,强行挡住来势汹汹的剑光。
桓少白紧抿嘴角,谁都清楚,就算姚静深挡下了剑光,也不过只是一时而已。
一旁,宿子歇额上已经因为恐惧渗出汗来,赵氏这是要来真的?
他们不会真的要死在这里吧?!
想到这里,他一张脸看上去越发苦大仇深。
不过便是如此,他也未曾说出要将姬瑶交出去,换得赵氏饶他们一命的话来。
虽然宿子歇的确很想活,也没什么骨气,但还没有卑劣到要为了苟且偷生出卖朋友。
萧御笑意如常:“能死在七境大能手中,倒也不算难看。”
桓少白便也笑了起来:“不错,这世上有多少修士,能得见洞虚大能的法则领域,赵氏老祖这么做,也算看得起我们了。”
陈肆随妙嘉勉强地笑了笑,心中有些沉重,若是他死了,他阿娘该怎么办啊……
在阿父死后,她便只有他了……
无穷无尽的长剑携着剑光冲破墨迹,倏忽而至,穿过姚静深心口。他倒飞出去,身体坠在船头,在甲板上翻滚几圈,鲜血几乎将一身衣袍都要染透。
姚静深咬牙撑起身,看着在剑光下摇摇欲坠的禁制,试图再度运转灵力,他身为师长,自当护住钦天的弟子!
但他伤得实在太重,运转灵力时,本就损伤的经脉因此又受到冲击,姚静深喷出一口鲜血,半跪在地。
“姚先生!”妙嘉等人变了脸色。
一只手从虚空中探出,向不堪重负的楼船压下,刺耳破碎声响起,楼船禁制在这一瞬被尽数碾作齑粉,余波将桓少白等人都震飞出去。
四散倒在船头,他们中已经没有人能再站起身。
在七境修士面前,他们羸弱如同蝼蚁,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解决了所有阻碍后,那只手继续下压,要将楼船上的一切就此湮灭。
时间在这一瞬好像被无限拉长了,面对绝对的力量,甚至连反抗之心也难以生出,众人眼底隐隐现出绝望之色。
这便是洞虚境的力量吗?
妙嘉闭上了眼。
但预料中的消湮却并未来临,她睁开眼时,看见银白月光照亮了黑暗虚空。
有一弯孤月升起了。
孤月在虚空中划过一个弧度,皮肉撕裂之声传来,那只将要落下的手掌心有一滴血坠落。
只是一滴鲜血,其中也蕴含了浓郁的力量。
“阿稚?!”几人异口同声地唤道,既惊又喜。
她醒了——
虚空深处,老者收回手,看着自己掌心不曾愈合的狭长伤口,眼底难掩惊怒之色。
这是什么法器?!
以洞虚修士的实力,寻常法器根本无法伤到他,更不说留下不能立时恢复的伤口。
老者抬起头,孤月高悬于法则领域之上,少女烟青裙袂如同云雾,那双眼比月色更清冷,直直看向了他的方向。
怎么可能——
意识到这一点,老者更觉震怒,她怎么可能在自己的法则领域中,轻易窥得他所在!
这是他的领域!
随着老者心念所动,无数柄悬在虚空中的长剑震颤起来,发出近似愤怒的嗡鸣,随后汇聚成一道银色长河,席卷向姬瑶。
孤月悬在空中,姬瑶落在锋刃上,神情淡淡。
看似无穷无尽的长剑已经近在眼前,法则领域中,在老者意志下,无形束缚与桎梏都被加诸于姬瑶身上。
“你的剑,不行。”她冷声开口。
话音落下之时,身后弯月再度飞旋而出,与长剑银河碰撞在一起。
刺目光辉冲天而起,想要将这片虚空撕裂,隐隐可以看到,在月光下,长剑汇成的银河寸寸湮灭。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这怎么可能?!
老者心中震怒, 看向姬瑶的目光不免带上了几分不可置信。
即便她突破了五境,又怎么可能在自己法则领域中将剑气长河轻易化解?!
也不怪他觉得惊异,姚静深已是五境圆满的境界, 在剑气长河下也不过支撑数息便已重伤, 而姬瑶不过才入五境而已。
是倚仗法器之利么?
看着那弯孤月, 老者心念急转,眼底隐现忌惮。
他掌心伤痕犹在, 能伤到洞虚境修士的法器已经不凡,更不必说这件法器造成的伤势竟然还令他无法自愈。
姬瑶之前在人前所用法器不过只有昆山玉碎, 陡然见溯流光,老者也猜不出其根底, 她身上到底还有多少底牌?
他沉下脸, 无论她有何种本事, 为了赵氏,今日自己都必须杀了她!
悬在虚空中的长剑在他意志下沿着既定的轨迹飞旋,在姬瑶身周形成气势凛然的巨大剑阵。
赵家老祖最善剑阵,因此他的法则领域便是以剑为根基形成锋锐无匹的剑阵, 在同境界修士中, 战力当属一流。
交错剑阵中杀机四伏, 姚静深等人远远望来,不由屏住了呼吸, 心高高悬起。虽然从识得姬瑶以来, 旁人以为不可能之事, 她都能成就,但如今她所面对的是洞虚境的大能。
在这等大能面前, 如今的姬瑶当真能有胜算么?
即便是对她来历有所猜测的姚静深,此时也无法轻易就下定论。
而处于危机中央的姬瑶, 神情依旧只见一片冷然,不知自何处而起的风拂动鸦青长发,她身后弯月如钩,洒下清冷光辉。
乘月避过四方交错剑光,烟青裙袂婆娑起舞,姬瑶身形缥缈,剑阵在瞬息间生出无数种变化,长剑擦身而过,却未能在她身上留下半分痕迹。
穿过凶险剑阵,她的身形骤然逼近老者,风在她耳边呼号,她面无表情地开口:“我说了,你的剑,不行。”
姬瑶曾见过天地间最锋锐的剑。
一剑动天地,一剑破山海。
那是神族钧天氏少帝的剑。
姬瑶的刀法剑术,都是为他所授。
是以老者的剑,和他以此为根基构成的法则领域,在姬瑶看来无疑只能用粗浅二字形容。
论起对天地法则的感悟,天下生灵都难以企及神族,而姬瑶是只长在九霄神域的魔族。
得益于此,她能以如今修为,将望舒氏的神器炼化为己用。
孤月飞旋而去,月光所及之处,幽暗虚空似乎被无形刀锋切割解构,维持住这片领域的法则被洞悉破绽,被迫瓦解。
施加于姚静深等人身上的压力为之一松,抬头望去,只见无数缕月光穿透了赵家老祖的身体,鲜血喷溅而出,触目惊心。
溯流光飞旋回姬瑶身后,锋刃上光芒流淌,她低头看着指尖,有细小裂纹徐徐蔓延开来。
动用溯流光需要消耗的力量对于如今的姬瑶而言还是太大,以至于这具躯壳有了崩解之势。
无异于刀斧加身的痛楚并未令姬瑶的神情现出什么波澜,她只是觉得有些麻烦。以如今修为,果然连令溯流光发挥一二威势都不能,以至于一个洞虚境的人族都杀不了。
“陈稚小儿!”浑身浴血的老者不知她所想,暴喝一声,如离弦之箭一般携怒而来,灵光暴涨,破碎的法则领域中发出声声爆鸣。
姬瑶乘月退去,数息之间已经与其交锋百次,即便身躯在巨大压力下有崩解之势,她也未见有多少畏惧,只是漫不经心地计算起若是动用被封印的仙力,自己能有几分可能从天道手下再逃过一命。
姬瑶并不畏惧冒险,如果真的怕死,当日她就不会选择从堕仙台上跳下。
而另一边,就在老者的法则领域为姬瑶破解之时,正以神识搜寻周围数千里天地的谢寒衣终于觉察出些许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