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是如何做到的?
她如今不过四境罢了!
盯着姬瑶,他双目幽深:“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你自羲和氏借来力量,自然为其所制。”姬瑶淡淡开口,羲和氏的术法,她虽不算精通,但也习过二三。
她从来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性情,秦乐阳敢强行逼她入试炼之地,她自当还以颜色。
如果秦乐阳无相境的修为自己苦修而来,如果他姬瑶挟裹入的不是遗留下的神族祭祀之地,以姬瑶如今修为,的确还不好对付他。
偏偏他一身力量皆来自于献祭神族望舒氏所得的赠物,在进入试炼之地的那一刻,姬瑶引动神族留下的禁制,唤醒望舒氏祭坛,将秦乐阳困在了这祭祀大殿中。
神魔随意赐下的些许力量,便可以令人族成就无上修为,也无怪上古之时,众多人族会争相祭祀,以求神魔庇佑。
只是托庇神魔得来的力量,注定会为其所制,纵然再高的修为,也只是神魔奴仆。
心中最深的隐秘被姬瑶道出,秦乐阳面色猛地一变,他压下心中翻涌情绪,扬起一个笑:“没想到你知道的,倒是比我以为的更多。”
已经身在此处,否认便也没有太大意义,秦乐阳坦然承认了下来。
两百多年前,上虞乐阳君也不过是个才三境知玄的少年修士,他天资寻常,终其一生也未必能突破五境,但试炼之地一行,却成了他此生命运的转折。
进入试炼之地的空间乱流,将他投入石窟祭祀图腾之上,而他的到来,终于完成了这场祭祀——过往数百年间陨落于此的无数上虞修士气运,最终都为他做了嫁衣。
即便神族已经不存于九州之上,秦乐阳还是得到了足以令无数修士敬畏的力量。在神族之力灌顶之下,他自知玄一跃踏入无相,青丝白发,从此境界再无法通过修行寸进,永远只能维持少年的样貌。
离开试炼之地后,他成为上虞封君,此后两百余年间受王族供奉,位高权重,一念可令人生,一念亦可令人死。
试炼之地中的那场祭祀成了秦乐阳心中最深的秘密,如今已非上古,修真界对献祭之事深恶痛绝,若令天下修士得知他力量来源,必定会被群起而攻之。
八境固然已是人族中实力数一数二的大能,但在无相之上,尚有不朽。
当习惯做人人敬畏有加,生杀予夺的乐阳君后,秦乐阳逐渐不再满足于自己的境界,即便是无相大能,终究还是要老朽衰弱,最终走向死亡。
他想入不朽,甚至更进一步,飞升成仙!
无法以修行增进修为,秦乐阳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试炼之地的祭坛,为此,他不惜向当时的上虞国君进言,令更多仙门修士得入试炼之地。
在秦乐阳看来,这些都是他献给神族的祭品。
为了增进修为,他将自己的同族当做祭品。
这两百多年间,试炼之地数次现世,无数年轻的上虞仙门修士陨落于其中,气运献于祭坛,但最终还是没能完成一场祭祀。
秦乐阳的希望数次落空,他心中狂怒,却还不能令外人所知,性情也就越发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此时,祭祀大殿之中,白发少年含笑对姬瑶道:“如今你也知晓了这试炼之地的秘密,难道对这样强大的力量不动心么?”
他向姬瑶伸出手,循循善诱道:“你我未必要为敌,还可同路而行。作为诚意,此番进入试炼之地的修士,都可做你的祭品。”
谢寒衣的神识火焰曳动着,已是出离愤怒了。
他身为上虞封君,受其供奉,怎么敢将上虞仙门弟子当做献媚于神族的牲畜!
蓬莱令谢寒衣入世,交由他的两件事,一为不令大夏龙雀落入妖族之手,一为调查上虞乐阳君秦乐阳。
蓬莱早已怀疑秦乐阳身上有异,但大渊立朝时便与昆仑州早有约定,各大仙门不可擅自插手诸侯国内事务,若有违者,当受天下修士共讨之。
因此哪怕是天下道门之首的蓬莱,也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形下贸然对秦乐阳动手,尤其七境以上的大能,更不能随意行走诸侯境内。
所以谢寒衣便成了蓬莱查明此事最好的人选,若是换作其他五境弟子,只怕根本瞒不过秦乐阳耳目。何况事涉无相修士,风险极大,也只有身怀道书的谢寒衣,就算被秦乐阳发觉,亦有逃脱的可能。
借此,正可磨砺他的道心。
但如今虽知秦乐阳身上秘密,眼下情形却有些麻烦。
无论如何,他都是无相修士。
对于秦乐阳这番话,姬瑶神情仍是一片冷淡:“你当真以为,谁都同你一样蠢吗。”
秦乐阳的眼神阴沉了一瞬:“我给过你机会了。”
话音落下,他脸上浮起诡秘笑意,也就是在这一刻,束缚住他的禁制被强行挣脱,月白牢笼轰然破碎,他如同光影一般,直直向姬瑶撞来。
方才他与姬瑶说了这么多话,只是想在突破禁制桎梏前将她拖住。
长戟落在手中,秦乐阳刺向姬瑶心口,眼中闪烁着嗜血笑意。
如今她困在一副毫无灵力的躯壳中,绝无可能躲过这一击。
所以姬瑶没有躲。
长戟没入心口的刹那,这具躯壳如影遇光,寸寸散做飞灰,下方巨狼也在凛冽威势下化作煞气消散。
秦乐阳还未露出笑意,大殿石壁上,忽有落石之声传来。
在望舒神像正上方的洞窟中,那尊闭目少女的石像似乎突然有了意识,缓缓睁开双眼。
姬瑶方才与秦乐阳说了那么多废话,本也是在拖延时间,拖延到她的意识回到自己身体当中。
巍峨壮观的神像上方,少女浮空而立,黑发白裙,似天外而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她竟然摆脱了神族祭坛的规则?!
在看见姬瑶褪去石化之时, 秦乐阳眼中不免笼上一层浓重阴霾,今日之事实在生了太多变数,叫他一时也有几分措手不及之感。
就算自己得神族力量洗礼, 也无法完全堪破遗留于此处的禁制, 她却谙熟于心, 甚至能以祭坛法则反制自己。
心念急转,秦乐阳的动作不见丝毫犹豫, 飞身跃起,再度攻向姬瑶。
也是在他破空袭来之时, 姬瑶的身影消失在原地,脚下阵纹闪现, 瞬息之后, 她出现在秦乐阳身后数丈之外。秦乐阳几乎未有停顿, 在半途陡然折返,迅捷如光影,快得几乎要将空间撕裂,所过之处不断发出尖锐爆鸣声。
只是这一次, 他还是慢了一步,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姬瑶错身而过, 长戟撕裂素裙一角,裂帛之声响起, 法衣上符文明灭, 将要黯淡。
在姬瑶跳下堕仙台时, 这件法衣便已经受损严重,即便是神族造物, 承受超越极限的力量也将损毁,是以如今面对人族无相境的秦乐阳也无法完全抵御。
祭祀大殿中, 两道身影不断交错,转眼之间交手已经不下百次,但秦乐阳却未能有一击落到实处。
就算他的境界远胜于如今的姬瑶,对力量的运用看在她眼中,却是堪称拙劣,轻易便能被窥得罅隙,而秦乐阳则始终难以捕捉她的行迹。
角落处,赤金色的神识火焰静默燃烧。
屡屡不能得手,秦乐阳目中翻涌的墨色更深,几乎要压抑不住心中怒气。
姬瑶不过四境后期,本是他覆手便可湮灭的存在,但他如今想杀她,却总是差了一线,秦乐阳如何不感到惊怒异常。
“你在淮都行事那般张狂,如今怎么只知躲闪!”秦乐阳冷笑着开口,动作未曾慢上半分。
置身于重重杀机中,姬瑶仍旧平静如常,身周阵纹不断破碎又再度衍生:“都说了,别把人都当你自己那么蠢。”
以她如今修为,最蠢的方式莫过于与秦乐阳硬碰硬。
这句话将秦乐阳气得不轻,脸色不免更难看了几分,自他成为上虞乐阳君后,何曾还有人敢这般不敬地对他说话!
不过是个闻道小辈罢了!
秦乐阳没了再与姬瑶周旋的心思,长戟向下一压,在他体内力量牵引下,铺天盖地的灵气向殿中涌来,以他为中心形成了巨大漩涡。
漩涡徐徐转动,范围扩大至整座祭祀神殿,所经之处,无论何物,皆被碾压做齑粉。
即便有禁制护持的神殿石壁也在这样的力量下有了些微晃动,不断有碎石从四面簌簌落下,唯有那尊望舒神像安然立于殿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下方众生。
此时承受最大压力的莫过于姬瑶,她周身灵气都在这样的压力下停止了流动,阵纹不断衍生又破灭,发出声声脆响,散落的灵光如同星芒。
秦乐阳将她身周空间都封锁,要借体内力量强行碾压。
白发少年向上方望去,眼底闪烁着残酷笑意,他倒要看看,她还能如何逃!
千钧一发之际,那缕赤金色的神识火焰陡然燃得更猛烈许多,祭祀大殿中形成的灵力旋涡似乎有了一瞬停滞。
熊熊烈焰燃烧,现身于殿中的少年青衣飒沓,袖袍为风吹鼓,他眉目疏朗,此时神情沉凝,于是身上又多了几许肃杀之色。
赤金火焰没入眉心,谢寒衣脚下瞬息开出一朵火焰莲花,也就是在莲花出现的刹那,四周温度好像都因此升高了许多。
无相境的力量与火焰莲花相撞,空气因此不断发出爆鸣声,但莲花仍旧盛放在空中。
“阿瑶,抱歉,来得有些晚。”谢寒衣挡在姬瑶面前,沉声开口。
他浑身紧绷,即便谢寒衣已有五境圆满的实力,面对无相境的秦乐阳,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风浪中,姬瑶看着面前少年隐隐的护持姿态,觉得有些新鲜。
谢寒衣出现得,其实比她预料中更快上几分。
至于谢寒衣为何会现身于此,自然是因为在姬瑶被卷入试炼之地的那一刻,两人便已经达成了共识。
谢寒衣奉师门之命,改换形貌跟在秦乐阳身边许多时日,又怎么可能对他行踪一无所知。
在发觉秦乐阳借口闭关前来试炼之地时,谢寒衣自是也跟随而来。不过在秦乐阳出手之前,他着实不知他的意图是姬瑶。
虽然在封应许飞红台一战中,秦乐阳对姬瑶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但谢寒衣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要将姬瑶强行带入试炼之地。
他的目的是什么?
关于这一点,直到现在,谢寒衣尚且不明。
试炼之地外,即便谢寒衣及时向姬瑶传音,也阻止不了秦乐阳将她带入试炼之地,不过有那缕神识火焰为媒介,他的真身却能顺利出现在这里。
就是进入试炼之地前的瞬息交流,谢寒衣和姬瑶达成了一致。
“蓬莱道子——”秦乐阳看着面前青衣少年,一字一句开口,面上神情似风雨欲来。
他认出了谢寒衣。
“谢寒衣,蓬莱是打算插手我上虞之事么?!”秦乐阳厉声喝问,体内灵力也因为他的情绪而激荡起来。
谢寒衣垂目看向他,面上已不见笑意:“我人族经数千年艰难求索,才得以摆脱供奉神魔,为其奴役的局面,你重启神族祭祀,置九州人族于何地!”
秦乐阳闻言却笑了起来:“不过牺牲些许庸碌之辈便能获得无上力量,这有什么不好?!”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天下又有几人能无动于衷?自己不过做了所有修士都会做的选择!
他作此想,无非是因为,被牺牲的不是他罢了。
刀未曾落在自己身上,总是不觉得疼的,何况还从其中攫取了巨大利益。
谢寒衣沉声再道:“秦乐阳,你以同族为牲献祭神族,此等行径,已当得天下修士共诛之!”
“说得真是冠冕堂皇!既然如此,你不是应该先杀了你背后之人么?!”秦乐阳阴鸷的目光落在姬瑶身上,“她身上力量,不也是与我有相同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