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女没有在意他话中讽意,喃喃道:“她死前,可曾提起我?”
“不知。”
堂堂幽泉少主,如何会关心一个已经没用的人死前说了什么。
姜女于是没有再开口,恍惚间,耳边像是有人对她说,我们回家吧。
阿姐……
远处雨幕中,女子向她伸出手,说,我们回家。
姜女眼中忽然多出了几许光彩,她吃力地撑起身,想回握住女子的手。
阿姐,我们回家……
青年漠然地看着她的身体摔进了泥水中,失了所有声息,眼中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悲悯。
他抬手,姜女血肉中那截光芒莹润的白骨便落在他手中。
收起白骨,青年温声开口:“传令九州,此后淮都陈氏陈稚,为我幽泉不杀之人。”
“遵少主令!”身后仆婢躬身,姿态恭敬。
三日后,萧氏府宅之中。
女子凭栏而立,着一身雪青深衣,长发以玉冠束起,眉目冷峻,正是萧氏如今家主,萧御的母亲萧婥。
她方才出关,身上气息内敛圆融,已然是六境天命后期的修为。
对于大多数人族修士而言,天命境是从入世到出世的过程,需体悟人间百态,方能悟七境洞虚。
所以六境以下的修士还会在世间行走,而突破七境后,自身有望更进一步的修士都会选择避世清修,不再沾染凡尘因果。
“她当真曾言,有法可治御儿?”萧婥开口,声音沉冷,让人难以窥探其中情绪。
在她身后,萧氏青年恭谨回道:“回家主,陈氏女的确有此言,不过十三郎君只道此为戏言,令我等不要多心。”
“是否为戏言,总要问过才知。”萧婥徐徐开口,只要有半分可能,她都不愿错过。“她可醒了?”
如今淮都城内人尽皆知,陈氏陈稚因赵氏设局围杀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据钦天传出的消息,还不曾。”
“待她醒来,我要见她。”萧婥吩咐道。
青年恭声应是。
“因淮河围杀陈稚之事,君上震怒,以此为由向赵氏发难,我萧氏可要插手?”
这是世族与王权的争斗,已不在于一个陈稚的生死。
“不必急。”萧婥望着天边聚散重云,双目幽深,“待陈稚醒来,再做决断。”
就算同为世族,也不代表萧氏一定要和赵氏站在同样的立场。
萧氏要如何做,如今,取决于陈稚的价值。
如果她当真能治好御儿,此事萧氏也不是不能站在赵氏的对立面。
和陈方严这个权利有限的挂名家主不同,六境后期的萧婥在萧氏地位举足轻重,她决定的事,萧氏少有人能改变。
不过如今还没有人知道,姬瑶要的不仅是赵氏付出代价,她要的是赵氏,彻底消失在淮都城。
第七十八章
赵府, 东院书房。
见仆从进门,赵权急急问道:“情况如何?!”
他是赵麒与赵麟的父亲,也是淮河围杀姬瑶的幕后主使。
在他颇具压力的目光下, 仆从低下头:“幽泉传讯, 刺杀事败……”
赵权挥手便将桌案上的书简与墨砚扫落在地, 额上青筋毕现,显然暴怒到了极点。
他咆哮道:“一群废物!三名五境联手, 竟然连一个知玄后期的小辈也杀不了,所谓幽泉, 也不过徒有其名罢了!”
仆从将腰弯得更低了,全然不敢与他对视, 更不敢提姬瑶不仅没有死, 还突破了四境。
淮都城外破境劫雷声势浩大, 即便在上虞王宫中也隐隐能够看清。
与姬瑶突破四境一起传开的,还有姚静深已然恢复修为,重回五境的消息。
赵父神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已经足够重视这个陈稚, 甚至瞒过族中, 以手边能动用的最大力量布局围杀, 竟还是让她逃过一劫!
这怎么可能?!
天道,你真是不公啊!为何如此厚待这个陈稚!
想起自己至今还躺在榻上休养的幼子赵麟, 赵权心中一阵刺痛。
就连六境医修, 在诊治之后, 也断言赵麟左眼已全无治愈可能。他体内与之关联的经脉穴窍已完全坏死,除非能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灵药, 剔骨重生,方有恢复之机。
不说赵氏如今没有, 即便是有,族中也不可能同意将如此珍贵之物用在赵麟身上。
赵权的父亲虽是赵氏家主,却不止他这一个儿子。
不仅左眼无法视物,因经脉穴窍有部分坏死,赵麟从前所修功法也无法如常运转,形成周天,他的道途也就毁了大半。
赵权只有赵麒和赵麟两个儿子,尤其宠溺年纪更小的赵麟,所以为了替他报仇,几乎是不计代价,为此还请来令九州无数修士闻风丧胆的幽泉刺客,布下堪称无解的死局。
可到头来,还是失败了!
如今,他又要如何才能为麟儿报此血仇?
暗影没入书房,在赵父面前化出人形,黑影开口道:“家主传唤,即刻前去。”
赵父心中一突,清楚自己所做之事已经暴露,面色晦暗一瞬,低声应是。
地室幽暗空旷,只以几盏微弱的烛火照明,光线昏暗,显得阴森又压抑。
数名赵氏长老披着长袍坐在两侧,最上首正是赵权的父亲,当今赵家家主。
赵权在赵氏掌有实权,淮都城中即便王族中人见他也需行礼问候,此时却跪在一众赵氏族老面前,俨然是问罪之态。
“赵权,你可知罪?!”一名族老开口,话中难掩怒气。
上虞无人知晓,淮河二十四乐坊中有其六都为赵氏掌控,为其耳目,打探消息。但赵权此番设局,却将乐坊暗探势力一举暴露,致使五境暗探赤奴陨落,赵氏由淮都铺设开来的情报网也遭王族蚕食摧毁。
除此之外,闻人骁还以此为借口向赵氏问罪,黜落了数名担任要职的赵氏族人。
让赵氏族老最为不满的一点在于,淮河暗探原本只有赵家家主能够调用,赵权却趁父亲闭关私自调用家主印鉴,瞒过所有人设下杀阵。
他们不觉得赵权围杀姬瑶一事有什么问题,却不能接受他欺瞒他们行事,折损族中利益。
赵权叩首请罪:“私用印鉴是我之过,但我也是为赵氏考虑,诸位族老也看到了,以陈稚潜力,一旦成长起来,必成我赵氏心腹大患!”
话说得却是大义凛然。
老妪闻言冷笑一声:“但你如此大费周章,可曾得手?”
“若非姚静深境界恢复,陈稚本是必死无疑!”赵权咬牙回道,他自认布局缜密,唯一的意外就是没料到姚静深已然恢复了境界。
淮都众人都以为,五境圆满的幽泉刺客是为姚静深所杀,谁能想到,他其实是死在了姬瑶手中。
“也不必将话说得那么好听,赵权,你不过就是想给自己瞎了眼的儿子报私仇罢了。原本只是小辈之争,经此事,我赵氏与陈稚却当真是结下死仇了。”
“你也少说两句,一个陈稚而已,难道我赵氏还当怕了她不成?”又有赵氏族老开口道。“不过,也的确不能放任她成长起来。”
如果说在淮河围杀之前,赵氏还未将姬瑶放在眼里,那么现在,他们不得不正视她的潜力。
“但以淮都如今情势,姚静深实力恢复,又有个新晋武道宗师在旁,我等就算出手,也没有把握杀她。”
若是再度出手杀她不成,那他赵氏就真成了笑话了。
“此事也不难办,禀过老祖,将她抹杀便是。”有人轻飘飘道。
赵氏老祖,上虞七境洞虚强者。
这句话得到了赵氏族老一致赞同。
“比起此事,当务之急,却是要如何应对那位君上的问罪。”老妪说着,看向了赵家家主。
此番赵氏利益受损,罪魁祸首正是赵权。
不错,一众赵氏族老看向赵家家主,他打算如何应对?
在众多视线下,赵家家主终于开口:“既然淮河暗探已经暴露,便舍去在淮都的情报网,让这位君上满意便是。”
“至于赵权,私窃家主印鉴,依照族规杖一百,禁闭三月。”
只是杖责一百?
相比赵权行事带来的后果,这样的责罚未免太轻。
但赵家家主摆明了要偏袒自己的儿子,彼此对视,他们终究没有多说什么,沉声应下。
父亲这是决定要保下自己了。
从进入地室到现在,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的赵权终于松了口气。
陈稚——
待老祖出关,你必定神魂俱灭,归于寂灭!
东陆,大渊境内。
青年匆匆走入龙渊阁中,向正要封存卷录的老者道:“先生,且等一等,今年龙渊地卷排名还需改上一改。”
老者有些意外:“难道这几日间,有地卷天骄境界突破,实力更上一重?”
龙渊地卷收录千名九州年轻一辈天骄,年未过三十,入四境闻道者,方有资格入选地卷。
龙渊阁受命大渊天子,其权威不言而喻,人族九州之上,无数少年修士都期能跻身龙渊天地二卷,这是对他们实力的认可。
“上虞传来消息,淮都陈氏女陈稚以知玄后期战幽泉化神刺客不败,当日破四境。”
听青年如此说,老者脸上不由现出讶异之色,尚在三境已能对敌化神修士,那破四境后又该有何等实力?
青年也觉唏嘘:“上虞密探评断,她堪为地卷榜首。”
老者意外不已:“她不过四境中期,能为地卷榜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