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瑶不曾在意姚静深的想法,她从钦天宗这卷功法中,的确得了几分体悟,看来人族功法对她如何利用煞气是有些用的,只是一卷钦天显然还不够。
“你可知何处有大量功法典籍?”她看向姚静深,再度问道。
姚静深被她问得一怔,思索后回道:“陈氏府中,应当就藏有不少功法典籍才是。”
世族传承数百年,其积累绝不在少数。
陈氏藏书?姬瑶屈指敲了敲座下素舆。
于是第二日,前来寻姬瑶的陈肆便再度做了苦力,推着她进了陈府藏书楼。
大约是为走水之事考虑,藏书楼旁便是人工开凿的池塘,走入楼中,日光自窗外投下,空气中漂浮着细小微尘。
高大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经卷典籍,还有部分是散发着莹莹灵光的玉简。
藏书多少,往往体现出一个家族的底蕴,陈肆望着四周被填满的书架,颇有几分自豪,就算在淮都城中,陈氏藏书数量也属前列。
“你要看哪卷书?我帮你找。”陈肆主动开口,身为陈氏族人,他还是来过这藏书楼许多次,对楼中典籍分布略有些了解。
姬瑶没说话,示意他推着素舆向前,纤长指尖自各色书卷上掠过,竹简翻动之声响起,陈肆看得目瞪口呆。
“这就算看完了?”他忍不住问。
姬瑶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否则要如何看?
这些人族文字记录的书卷,并不蕴含灵力,只需以神识扫过,自然便能获知全貌。
陈肆犹自不肯信,他随手自书架上取下一卷竹简,带着几分怀疑问道:“这卷《国语》所录是哪一国史?”
“燕。”姬瑶淡淡道。
陈肆打开竹简,真的是燕书?!
不,一定是凑巧!陈肆这样想到,他伸手又取了一卷放得更远的竹简,这次却是问得更细。
待他打开竹简,发现与姬瑶所言竟是分毫不错。
见陈肆的手又伸向另一卷竹简,姬瑶盯着他,语气毫无起伏道:“你的问题太多了。”
在她不带什么情绪的目光下,陈肆讪讪地收回手,推着她继续向前。
她究竟是不是人啊?回忆起从前痛苦地学习各类经卷的自己,陈肆实在有些怀疑人生。
人和人的差别,怎么可以这么大?
姬瑶并不知他心中所想,随着神识扫过,无数文字所记录的信息尽数落入她识海中。
前方书架上不再是各类竹简,而是镌刻有功法的玉简,此时正散发出温润光芒。
陈肆想,如修行功法这样玄妙的典籍,她总不可能扫一眼便知晓究竟吧。
也就是此时,数枚玉简缓缓漂浮起来,悉数悬在空中,这是陈氏多年来搜寻的各类功法。
灵光亮起,一道又一道字符自其中流泻,环绕在姬瑶身周,不过片刻,这些灵光尽数没入她体内,再无痕迹。
陈肆目瞪口呆,是他见识太少了么?有谁见过这样观阅功法的?!
第四十九章
许久, 姬瑶睁开眼,身周漂浮的数枚玉简缓缓落回书架,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在一片寂然中, 她徐徐开口:“不够。”
“啊?”陈肆如梦初醒, 茫然地看向她。
“陈氏所藏功法, 太过浅薄。”姬瑶简单评断了一句,这几十卷功法, 不说与谢寒衣的那卷道书,便是比之那卷残缺的钦天, 也远远不及。
“但这些都已是极难得的功法,那些随处可见的寻常法诀, 都在另一处书架。”陈肆忍不住辩驳了一句, “我陈氏所藏功法, 论质论量,淮都世族中也能胜过的也不多。”
这可是陈氏数百年才积累下的底蕴。
当然,陈氏还有几卷更精密的功法,但都掌握在陈氏族老手中, 不会放入藏书楼, 唯有族中最受重视起来子弟才可一观, 轻易不会示人。
此时听姬瑶这样说,陈肆只道:“如果我陈氏所藏书卷还少, 那也只有千秋学宫的藏书能叫多了。”
千秋学宫?
姬瑶看向陈肆, 她之前却是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你不知道?”陈肆有些意外, 那可是千秋学宫,她竟然不知道。
姬瑶的确不知道, 从她跳下堕仙台到现在,也不过两三月间。
见此, 陈肆只好从头为她解释:“千秋学宫是我上虞如今最大的仙门,乃王族出面所倡,并入当时淮都大大小小数十仙门宗派,加上后来又陆续迁入其中的宗门,方有如今规模。”
“如今上虞千秋学宫早已是九州闻名的修行之地,淮都各大世族皆以入千秋学宫为荣,但就算是我陈氏,族中能就读千秋学宫的名额也不过一二,还必须通过学宫遴选才可入学。”说起千秋学宫,陈肆语气中难掩向往。
姬瑶看着他:“没有你?”
陈肆目光游移,他如今已然十七,修为才不过二境圆满,这样的资质就算放在陈氏,也算不上出众。
好在姬瑶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我要去千秋学宫。”
她还需要更多人族的修行功法做参考,既然千秋宫有足够多的经卷,那便正好。
听她这样说,陈肆有些无奈:“千秋学宫这样的地方,非门下弟子怎可轻易入内……”
“打进去?”姬瑶提出了最简单粗暴的办法。
陈肆扶额:“你别开玩笑了,那可是千秋学宫,其中可有无数大能坐镇……”
他没把姬瑶的话当真,却不知她当真就是这样想的。
离开藏书楼后,虽然觉得千秋学宫不是那么好去的地方,陈肆还是主动上门去拜访了那位长兄——陈氏族中如今唯一在千秋学宫进学的子弟,陈原。
在陈氏年轻一辈子弟中,陈原序齿最长,他的父亲是陈方严的堂兄,修为在族中也属前列,手握实权,在陈氏颇有地位。
这却是陈肆不能比的,他父亲早逝,自身天资也寻常,在族中其实并不受重视。
而陈原有个好父亲,自身天资也很是不错,陈氏进入千秋学宫的名额便落在了他头上,在顺利通过千秋学宫遴选后,成为了学宫弟子。
虽然陈原只比陈肆大三岁,但他自十二岁起便入千秋学宫进学,只有遇上休沐之日才会回来,加之他性情古板端肃,陈肆与这位大兄实在没有太多交情,平常对其总是敬而远之。
不过如今姬瑶想去千秋学宫,能带她前去的,似乎也只有在千秋学宫进学的陈原。
恰逢休沐,陈原昨日回了陈氏,正好去打听一二。
侍女引着陈肆走入静室时,陈原正端坐在桌案前习字。
见陈肆入内,他将笔搁下,立刻便有侍女捧着水上前为他净手。
抬头看着陈肆,上方青年沉声问道:“只你一人前来?”
他眉目间与陈方严有几分肖似,此时神情凝肃,给人一种无形压力。
陈肆被他问得有些茫然,下意识回道:“是……”
不然还有谁?
听了他的回答,陈原神色难辨喜怒,他开口又问:“那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若是无事,应当也不会上门了。
在向来不苟言笑的长兄面前,陈肆不免有些局促,但来都来了,不能白跑一趟,他向陈原一礼:“敢问大兄,若非学宫弟子,可否入千秋学宫,参阅其中功法典籍?”
陈原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想进千秋学宫?”
陈肆如实回道:“是阿稚想寻些功法典籍……”
闻言,陈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道:“族中藏书楼内便有许多功法典籍。”
“她已然都看过了……”
陈肆解释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陈原冷声打断:“我陈氏藏书数千卷,她不过回来短短两日,能看过多少?”
他只觉得这是借口。
心中本就对这个族妹颇有不满,陈原也不再加以掩饰:“听说她生来体弱,但这也不是她不知礼数的理由,回到府中两日,却不曾出门拜见族中长辈,家主怜惜这个女儿,不曾苛责,她却该知道进退。”
陈原自千秋学宫回到府中后,一直在等这个族妹前来拜见,不想最后来的却是陈肆,一开口便是为陈稚想去千秋学宫之事。
憋了满腹教训的话,姬瑶却不曾出现在面前,如今陈肆算是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只是听到这里,陈肆不由有些走神,他想起了当日姬瑶对陈方严的态度。或许她没去拜见,反而是件好事……
陈原不知他心中所想,继续训斥道:“才回到淮都,她便不知分寸地射伤赵麟,带累族中开罪赵氏……”
见陈原语气中满是对姬瑶的批判,陈肆终于忍不住了:“这事怎么能怪阿稚?是赵麟先将她当做猎物,不过阿稚实力更胜过他,他才自食其果!”
“你们原可亮明身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不是和他动手!”陈原斥道,“如今却为一时之气连累族中开罪赵氏,你可知这会给陈氏带来多大的麻烦!”
令他最为不解的是,为何诸位族老面对赵家的压力,竟还要尽力保全姬瑶。如此一来,陈氏和赵氏的关系便难有转圜余地。
就算她天资不错,又如何值得?
陈原之前在千秋学宫多番筹谋,花费许多心力,眼见要攀附上赵麒,此事一出,却是彻底绝了与赵氏交好的可能。之前种种努力尽数付诸流水,他如何不感到恼火。
昆山玉碎之事,暂且只有陈氏诸位族老知晓,未有外传,即便陈原及其父亲,暂时也不得而知。所以对于陈氏力保姬瑶的做法,陈原心中颇多不满。姬瑶的出现,让陈原感到自己在陈氏的地位被威胁了。
面对疾言厉色的陈原,陈肆心中其实并不服气,但他却不好与陈原争论什么。
论身份,陈原是长兄,论修为,他已是三境知玄后期的修士,境界远在陈肆之上,就算族中长老在此,也不会觉得他教训陈肆有什么问题。
陈肆只能低头听训。
一番长篇大论后,陈原心头闷气终于舒缓许多,他看着陈肆,沉声又道:“你此番出行,应当有所获益,如今回了府中,便该潜心体悟,以求早日突破,而不是跟在一个女娘身边无所事事。”
“倘若你能将心思多放在修行上,便不会一直困在明识圆满,迟迟不得晋升。”
这话实在有些刺耳,陈肆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却还是强忍下怒气,向陈原躬身拜下:“谨遵兄长教诲。”
没有多说,他转身向外行去。
陈原没有留他。
侍女奉上手巾,不疾不徐地将手上的水拭干,陈原才再次抬眼,看向陈肆的背影:“千秋学宫,不是谁都有资格去的地方。”
陈肆身形一滞,随即加快脚步,离开静室。
姬瑶如今所住,是陈府一隅的晦明居,此处位置并不算好,毕竟陈方严一开始对这个女儿实在没抱太大期望,只将她当做与越氏重修旧好的棋子。
不过如今,陈稚的重要性却是不同了,陈方严觉得这晦明居有些偏僻,有心为她换一处位置更好的院落,姬瑶却没有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