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冷笑, 不置一词,将长剑插在地上,猖獗道:“父皇该驾崩, 将这天下留给有需要之人来坐了。”
“闻延瑞,尔敢!”圣人未曾料到他当真是要弑君。
死亡直面地袭向威仪大半辈子的圣人, 他瘫软在上面,赤红着目,痛斥:“尔等连多等几年都等不及吗?”
‘瑞王’面无表情地回应:“父皇您老了。”
话落下‘瑞王’如同审判者般高举着手中的剑,寒气森森地直逼向圣人。
众人都以为圣人就要被‘瑞王’刺杀之际,说时迟那时快,虚空中短箭唰的一下,先一步刺破了‘瑞王’的头。
还带余温的血溅在圣人的面上,原本立于台阶上的‘瑞王’缓缓倒下。
紧接着原本围困的皇城卫,也被另外一拨人压下。
‘瑞王’已死,那些皇城卫群龙无首地乱成一团糟,很快就被尽速拿下。
鹿章金殿安静得针可闻,直到从赶来救驾的士兵身后,行出玉质金相的少年。
是临时赶回晋中的苏巡抚。
可……他又是如何调动军队的?
所有人都因这样戏曲般快速的变化,而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圣人哑然地瘫在地上,身上都是血的,呼哧地喘着气。
“陛下恕罪,臣救驾来迟。”
绛紫补服的苏忱霁是在场唯一冷静的人,上前将吓失神的圣人扶起身。
圣人刚起身,看清眼前冷峻之人,张口欲要说话却吐出一口血,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请太医。”
少年如同水玉菩萨般半敛着眸,温和的语气将大殿中的人都唤回了神。
事情来回转换得太快了,眨眼间瑞王就莫名谋反,先将皇后斩杀,后又莫名死于非命。
巧合得实在诡异。
有人在此刻敏感地嗅到了不同的味道。
圣人如今只剩下一个年龄尚小的齐王,以及一个传言中流落在外的皇子,这皇位去向一眼便可窥见。
而且最重要的便是,皇后死了,圣人驾崩,新帝登基,权臣掌权。
果然如众人所猜测的那般,圣人醒后第一反应,便是命人将苏忱霁寻来。
少年身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微散的碎发似都没有来得及盘起,卷曲地散落在玉面上,隐带着几分异族感。
“圣人恭安。”苏忱霁面无表情地撩袍跪于金砖地面,背脊不卑不亢地挺直着。
此刻的大殿中无一人,龙涎香燃得正浓,药味混合着香气沉闷得令人昏昏欲睡。
龙榻上的圣人听见他的声音,迟钝地转过头,浑浊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似无所察觉地垂着头,等上头的吩咐。
圣人看着下方坐着的少年,思绪飘远。
想起一些陈年往事,当年初登帝王位,朝中世家权臣把控,数不清的人要将他置于死地好谋夺天下。
直到画舫的惊鸿一瞥,他付出了此生的唯一真情,红袖添香,诗情画意,情意绵绵好不畅快。
但后来,那女子清冷妩媚的与他说远走他乡。
可他是帝王啊,如何会为了一个女子放弃手握的江山,抛弃那个偏执的女人是理所应当的,至今都未曾后悔过。
可当少年第一次登入金殿时他便留意到了,容貌与其母生得八分相似。
当时还以为,两人之间唯一不同的便是性格,如今看来,这性格也也没有什么不同。
一样偏执,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浑身透着非人的空洞。
回忆戛然而止,沉默须臾圣人眨着眼轻声出言,似在感叹:“苏子菩,你很聪明,与她当真没什么不同。”
并无人应答他虚情假意的感叹。
圣人也并未要他回应什么,神情恍惚地继续道:“你应该早在晋中便用身份许的交易,与卞达可汗暗中勾结,利用他让闻延瑞献上长生丸给朕下药,只是朕想不明白,李洛川为何也会投效你营下?”
说完后圣人突然想起什么,低头痴痴笑了,断断续续的嗬嗬声堪如破败的风车。
“哈哈,朕险些忘了,你与她是血缘,诡谲的手段定然一样多,‘李洛川’说不定也早就不是李洛川了,‘瑞王’不是瑞王罢。”
说到这儿圣人眯了眯眸,似想起了什么,语气含着幸灾乐祸地嘲笑:“你这般心思诡谲,府上那位受得了你吗?听说跑了。”
原本垂着头的少年霎时抬头,神情平静地看过去。
笑完后圣人知此刻不适宜将他激怒,疲软地闭上眼,转过话题询问:“从未问过你,子菩是你自己起的,还是她?还记得当年她与朕说,想给你起个文雅名,不过她并不信奉神明,应该不会给你起这名儿。”
“她啊,什么都好,唯独将情爱看得太甚了,甚至太天真了,但这些年朕还真忘不了她,从见你第一眼开始,便想将你正位,但……”
苏忱霁面无表情地看着榻上已经油尽灯枯的圣人。
最初见时的威仪好似都归尘土,此刻不过是双眸浑浊、风烛残年的普通人。
虚假得令人作呕。
他抬音将老人絮絮叨叨说着的虚伪话打断:“臣不知圣人说的‘她’是谁?”
“她…咳…咳咳咳。”圣人想回答,但话将出口就猛地咳嗽出声,比呼啸而过的风发出的嗡嗡声都大。
苏忱霁冷眼看着,并未上前去。
咳嗽这般久也无人来大殿觑看一眼。
待到圣人缓过来,抚着胸口继续道:“苏子菩,你知道的朕说的是谁。”
苏忱霁道:“臣不知。”
他不承认圣人也不纠结,挥挥枯瘦的手,问旁的话:“太子是不是你陷害的?”
话中平静得一丝责怪之意都没有。
苏忱霁微扬眉,没有反驳。
圣人见此神情露出了然,又道:“瑞王呢?也是你教唆谋反的?”
这次苏忱霁摇头了:“臣未曾教唆瑞王殿下谋反。”
圣人咳嗽着摇头,到底有没有其实也不太在意,直接将自己的目的摆明道:“朕不知你恨不恨朕,但齐王你不能动,若你动了,护龙卫就算是朕死了也会执行命令,你也得死,还有跑的那位,只要出现就会被立即绞杀。”
“她喜欢齐王,我没有想动他。”苏忱霁摇头,顿了一下又道:“我也不恨你。”
他所有的感情都是沈映鱼的,一向吝啬分给旁人,哪怕这个人是抛弃过他的人。
话说得虔诚,不知其中的真假。
圣人仔细辨别他的表情,少年冷峻的面容除了冷漠,还是冷漠,比镇在古井中的玉都凉得透骨,好似任谁都握不暖。
也是,倘若他当真有夺位之心,恐怕早就已经将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了。
而且一个护龙卫罢了,自己死后要不了几年便尘归尘,土归土,根本就拦不住他。
想通后圣人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庆幸。
庆幸他足智多谋,从一开始便利用自己的愧疚,先是钦点状元,随后设谋以身相救,让自己以为他并无怨恨。
再后来一步步引诱他许高位,给机会接近卞达可汗,还利用了瑞王。
失落的是,他似乎与她从面容至性格如出一辙,令人又爱又恨。
圣人最后轻叹出声,将混沌的眼闭上:“如此便立齐王为太子罢,他年纪小又依恋你,好歹是哥哥多照顾他些……”
“遵旨。”
圣人立齐王为太子。
而救驾有恩的苏巡抚提为太子傅,成为了教导太子的帝师。
圣人刚将这些事安排妥当,夜里又召了一次苏忱霁入宫,谁也不知那夜两人说的什么。
只是在苏忱霁前脚离去后,没有过多久,圣人突然半夜驾崩。
丧钟的哀鸣延绵。
年近七岁的齐王登上九五之尊,听钦天监占卜,改国号为盛年。
北齐史上最年轻的权臣苏忱霁,被盛年帝顺理成章地封为丞相,辅佐新帝,被新帝称作师。
这位年少的丞相好似慈悲怜悯的水月菩萨,慈悲六道,待人温和有礼,时常接济受苦受难的百姓。
新帝刚登基,便遵照帝师心愿大赦天下,完善国法,降税减轻其百姓这几年被强制供奉朝廷三分之二的苦难。
外间百姓无不对这位年轻权臣感恩厚待,称之为天上临凡的慈悲人。
饶是如此,朝中的人却无人会当他是怜悯的慈悲人。
先帝去世得突然,再加之前一连串出现的那些诡谲的意外,无数人皆怀疑这位少年丞相权欲心醺,是他一手策划的这些阴谋。
齐王最初登基时,不少旧时的瑞王党不知从何处寻回来一个人,非道是先帝流落在外的皇子。
瑞王党打着除奸佞的名号,欲要借势推翻齐王。
可这场闹剧并未持续多久,那些参与此事的大臣皆莫名暴毙在夜里。
掌管皇城卫的李洛川小侯爷,本是瑞王手下第一个忠贞之臣,却在此时站出身主动投效齐王手下,并将那所谓的皇子的真实身份拆穿。
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焉能混淆皇室血统。
那些依旧保持质疑的大臣刚被罢官,就又被人快速顶替上来。
朝中被迅速大清血。
而那位身在舆论漩涡中的少年丞相,自始至终都未曾出手,便将这些人清理得干干净净,无疑才是最令人生惧。
但他却有个怪异的癖好,异常信奉神佛,身上佩饰皆是请迦南寺大法师开过光,听说他身上从头到脚的装饰都具有佛性。
若说信奉好像又不尽然,因为他每个寺庙只进一次,所以每月他都会前往各地寺庙理佛。
他每次出来时脸便会透白不少,见过他的人都道是佛性产生的法相。
而众人亲眼看见死于谋反的瑞王,自始至终都跪在古寺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