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娘,苏巡抚如今年岁也不小了,不知你可有为他择良人?”孟良娣柔柔地乜着她,然后又瞥向她身旁羞赧垂下眸的闻燕娇。
看来今日是来做媒人的。
沈映鱼垂下眼睫道:“是有在看……”
话甫一落,身旁的闻燕娇就拉着沈映鱼的手,眼底全是小女儿的娇柔:“实不相瞒,映姨,你晓得的,我自小就爱慕忱哥哥,不若你考虑考虑我如何?”
直白又大胆,娇俏又怜人。
若是寻常人早已经心生欢喜,但沈映鱼却知道她的本性,万万不敢将人往苏忱霁的身边推。
“抱歉殿下,这忱哥儿虽向来尊我,但毕竟非我亲子,我无法做这个主。”沈映鱼温声道。
闻燕娇闻言嘴角下降,将手从她的手中收回来,翻身趴在美人架上,冷哼着撅着嘴。
“映姨瞧不上本公主便直说,何必拿这些话来搪塞。”
到底是个骄纵的公主,这会儿也装不下去好面孔。
沈映鱼闻言慌忙从簟上下来认错。
闻燕娇也不是当真生气,恹着眉眼挥手让侍女将沈映鱼扶起来,“嗳,罢了,此事确实是由忱哥哥做主,我也是随口道一句。”
她表面虽这样说着,实际心中却想的是,等过几日回京想办法请圣人赐婚,想必圣命难违,他就算是不情愿也会娶她。
这样想着闻燕娇嘴角又挂回原本的笑,整个人如腻滑的美人蛇依偎黏着沈映鱼。
“映姨不要恼我,我只是真心爱慕忱哥哥,方才不免心中难过了些。”
犹恐给了沈映鱼不好的印象,闻燕娇三言两语都是小女儿家的娇滴滴,直哄得她浑身不适,如坐针毡。
孟良娣见两人亲亲密密,特别是燕娇公主往日的骄纵都敛去,一贯地俯首做小,不免觉得新奇。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孟良娣瞧来沈映鱼的不适,随意插科打诨地挤进去几句话,说的皆是闻燕娇所感兴趣的,三言两语就将她的注意吸引过去。
沈映鱼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燕娇公主粘人的本事倒也不小。
而另外一边讲话甚少的赵玉郡主,自始至终目光落在沈映鱼的脸上。
她比燕娇公主多些瞧人面相、闻其心的本领。
三两眼就瞧出来,沈映鱼根本就没有打算要她做儿媳。
只有这个傻公主观不出来,掏着心肝的对人各种讨好。
而且,原来这苏忱霁并非是她的亲子,连个婚事都无法做主。
苏忱霁到现在也没有替她谋个诰命,想必并不是很重要罢。
这般想着她倏地冷勾着唇,驻足片刻,半垂下眼睫,将眼底的情绪遮住,抬手理了鬓发。
寒冬金乌高悬在梅枝头,将红梅上的白雪照得生辉,观赏风亭中几人侃侃而谈,偶有几分娇媚含嗔地笑声响起。
一阵梅香冷风吹过,闻燕娇饮多了酒,此刻已有了七分醉意。
坐须臾,她起意如厕,遂被三两粉裳侍女搀扶着而去。
闻燕娇前脚未走多久,后脚赵玉郡主也有些起意,紧随其后。
顷刻,偌大的风亭中只留下孟良娣和沈映鱼。
待人都走尽后,孟良娣才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毛毡玉簟上柔顺坐着的女人,绿鬓朱颜,铅华弗御,今日穿着件素色毛领冬褙子,从面容至脚尖无一似沈青荷,但那眉宇和气质,时常教她恍然见到了真人。
其实她也只远远见过沈青荷一面,当时见时还曾感叹过世上有如此清雅的女子,谁料折身,香魂便化作一捧黄土。
孟良娣忆此,眼底浮起破碎,忍不住执着帕子沾眼角的泪。
“映娘本家是在何处?”孟良娣擦拭眼泪后温声地询问道。
虽晓得当年沈府所有的人,都被围困在府中被火烧尽了,她还是忍不住期盼地问道。
沈映鱼垂眸道:“回娘娘,祖上是晋中城的,后来落败,随着乳母回了乡。”
这些话是众人皆知的。
她的话音甫一落,上头的贵夫人便幽幽叹出香气。
“我与映娘一见如故,日后可常来往。”孟良娣柔柔地扶着云鬓,觑眼扬眉地如是说道。
沈映鱼自当颔首称是。
两人遂聊了一些旁的话,过一会儿才发现,久久不见刚刚一前一后离去的两人归来。
“这两人怎的还未归来?”孟良娣诧异地对着身旁的嬷嬷说道。
话音一止,梅林深巷中便亲密携手而来两人。
“噫?”孟良娣见状微扬秀眉,忍不住低声嘟嚷:“平素两人从未见她们这般亲密过,怎的现在前后出去一道,就手挽手而归了?”
虽是诧异,但她却喜得见两人关系甚好的场景。
自打燕娇公主来此地后,是对其各种挑剔,与赵玉郡主也是相看两厌。
她正愁着如何使两人之间的关系融洽些,也好少给自己自己几分麻烦。
但待两人走近,孟良娣才发现妹妹脸上带笑,燕娇公主脸上却分外的古怪,并非是毫无芥蒂的模样。
犹恐两人相处不融洽,她在中间也为难,遂问道:“我还当你们是丢何处了呢,怎的现在才来?”
赵玉郡主眼眸微转,拍了拍闻燕娇的手,言语三分深意道:“方才在里间恰好遇见殿下,雪地路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殿下同她身边的人,一道扶着我去换了一袭衣裳才来。”
这般说着沈映鱼这才发现,赵玉郡主当真和方才穿得不一样,方才是紫兰白毛领冬褙子,下裙则是暗纹丁香滚边裙。
而现在的赵玉郡主已经换成,同色的紫吊钟灰领冬褙子,下裙是素面的曲线纹裙。
沈映鱼多瞧几眼便收回视线,听着一旁的孟良娣关切地问着。
“好妹妹,可伤到何处了?”
赵玉郡主柔声道:“无碍,只是吓坏了殿下。”
说罢同孟良娣一道看向旁边,突然变得沉默寡言的闻燕娇。
见她果然魂不守舍,显然还没有回神。
孟良娣遂关切地开口道:“殿下可要去里间休息片刻?”
闻燕娇回神,先觑看一眼盘坐在软毡上,低眉顺眼的沈映鱼,脑中地响起方才无意间,听到赵玉郡主同随行的侍女说的话。
“你说这二十来岁的小寡娘和风华正茂,且相差几岁的养子,常年待在一个屋,也不给养子安排一两个女人,也不许旁人觊觎,这像是什么话?”
当时赵玉郡主如厕出来,身旁的侍女捧着净手的热水和干净的毛帕。
她一边掬水,一边好奇地问着,全然不知晓身后立着一人。
侍女垂首还未搭话,赵玉郡主便又自言地道:“晓理的人当是她尊重养子的意愿,不晓理的还当是……”
言罢她轻笑一声,拿起帕子在擦拭手,“我还当是护情人呢,她连公主都瞧不上。”
赵玉郡主随口道完,刚丢下手中的帕子,突然被人推了一把,脚下踉跄,无意将旁边侍女呈着的铜盘拂倒,水洒满身。
她本是盛怒回首,倏见身后的闻燕娇一脸的戾气不好惹,就此咽下口中的话,折身去换衣裳。
沈映鱼和苏忱霁两人,虽表面是以母子相称,但闻燕娇却晓得,两人都不在一个户籍上,所以方才她甫听闻这样的话气煞了。
随后又觉得这话,似乎有些道理。
怪不得方才她明言道要嫁苏忱霁,沈映鱼那般斩钉截铁地拒绝,原来是自个儿存了心思。
闻燕娇本是气愤朝前走,打算去寻沈映鱼问个明白,但临了身旁的侍女道一句:“殿下,她到底是苏大人的母亲,就这般前去,免不得教苏大人以为殿下跋扈。”
经由身旁的侍女提醒,闻燕娇才勉强止了气焰。
守在外面等赵玉郡主出来,这才相伴着走进众人的眼中。
几人的视线都落在闻燕娇的身上,她回神后收回望向沈映鱼的视线,抿着唇,硬邦邦地道:“不用。”
说完就折身回最开始的玉簟上卧着,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孟良娣见贯了闻燕娇时常的变脸,也并未在意,继续和沈映鱼聊着方才的话题。
闻燕娇不在身旁倚着,沈映鱼放松不少,但也隐约察觉方才这两人出去后,又相挽手而归有些不对。
而且这次赵玉郡主时不时,还会同她笑着搭上几句话,沈映鱼越发警惕。
她发现期间闻燕娇自从,和赵玉郡主齐齐归来时,全程未曾讲一句话,时不时还神色莫名地盯着她看。
沈映鱼一下午都坐在此处,这才终于散宴了。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沈映鱼终于可以从孟良娣府中离去,拜别之后携着采露回府。
红梅白雪,那道风韵犹存的背影,婉约窈窕地离去。
孟良娣饮酒最多,早已经被侍女扶着去小憩了。
此刻风亭中只剩下闻燕娇和赵玉郡主。
“殿下。”赵玉郡主见她此刻的神情,将手中的温酒推过去,温和地唤着。
闻燕娇扬着下颌冷觑她一眼,一副高高在上并未将其放在眼中的模样。
“怎的?自己的丈夫肮脏,便瞧世人都是肮脏的?”闻燕娇冷哼着。
她这话是刻意存了侮辱。
赵玉郡主心中微恼,却依旧面不改色地道:“我为方才的失言,而向殿下致歉。”
“本公主不需要。”闻燕娇又想起了方才的话,脸上出现恼意。
她倏地站起身将酒杯打倒,睥睨着赵玉郡主,然后转身携着一众侍女离去,徒留她一人在风亭中,脸青一阵的白一阵。
“郡主。”身旁的侍女低声唤着。
啪的一声,赵玉郡主打了侍女一巴掌,“贱人。”
侍女虽不知何处惹到了她,赶紧跪地求饶。
赵玉郡主依旧气不过,抬脚猛地踢向那侍女,眼底浮着妒恨,似将这侍女当做了另外的人,嘴里不间断地辱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