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六,是个启程返还祖家的好日子。
虽然之前便约好了,但现在身为乔将军如今的公认的孙女,还跟着乔将军拜访过不少京城里的权贵,顾冉自然是更要跟着一起去大茂城的。
在乔将军装备带回大茂城的物资跟赏银时,顾冉与裴六也再一次来到福升商行,告知许三郎他们启程的时辰。
这一次,顾冉跟裴六一出现,那商行里的伙计已经得到少东家纷纷,马上笑脸相迎地请她们上二楼宴客厅,同时派人去通知自家少主子。
在顾冉跟裴六朝商行内里的楼梯口走去的时候,裴六恰又见到了先前遇见的那双母女,正在商行李细细挑着货件,瞧见他们过来,那妇人怔了怔,发现自己堵了他们去路时,下意识退让了一步,但又很快,重新站到了过道处。
裴六眉头一蹙,正要有所防备,却听得那妇人唤了一句:“是二姐吗?”
裴六一愣,走在前头的顾冉听得这声音,也稍稍一怔,抬头,看了这妇人一眼,莫名觉得眼熟。
二姐?
这是在叫自己吗?
大盛朝会叫自己二姐的,顾冉在原主记忆里很快找出了一个人,跟眼前这人对上了:“你是,三娘?”
妇人见顾冉认出了自己,松了口气,而后欣喜:“是我,二姐,我是三娘!”
裴六松开的眉头再度蹙了蹙。
这位三娘又是谁?
第122章
三娘, 自然是顾三娘,宁远侯府里庶出的第二个娘子,原本是顾二娘,唤原主一声大阿姐, 但错抱的顾家嫡女归家后, 原主成为了顾二娘, 她亦顺次往后, 被唤做顾三娘。
顾三娘便是当初原主被流放时,唯一记得让娘家人赠与行囊辞行的人。
原主被逮捕下狱时,也只有顾三娘偷偷让娘家人送过吃食的人。
原主还未被揭露并非宁远侯府嫡女时, 与顾三娘关系融洽, 便是宁远侯认回嫡女后, 亦未减薄两人的姊妹之情。
也因为如此,所以原主遭难出事后,顾三娘是唯一替原主操心的亲人。
“娘?”
旁边那小娘子好奇地打量着顾冉,视线落到裴六身上时, 小脸微红, 而后一下抱住了顾三娘的腿,小小声道,“阿娘, 她是谁啊?”
“叫姨姨,这是你二姨姨!”
小娘子瞪大了眼睛,看着顾冉, 好久才乖乖叫了一句:“二姨姨好。”而后又瞥向了裴六, 低声叫:“二姨夫好。”
顾冉才要应一句呢, 听这便宜外甥女叫裴六后一句,忍不住笑了起来。
回头去看裴六, 却见她也似啼笑皆非地淡淡翘起了嘴角,却是不着急辩解,看了那小娘子一句,心头非常愉悦。
“叫错了,她是你裴姨姨!”顾冉跟顾三娘跟小外甥女解释。
顾三娘也惊讶地看了一眼裴六。
这位跟在二姐身边这般俊的郎君,竟原来是位,娘子?
虽然裴六被顾冉的一句裴姨姨噎了一下,但还是冲顾三娘微微颔首。
顾三娘吗?不错。
顾三娘的闺女也非常不错。
顾三娘便是在原主嫁入秦相府同一年出嫁的,夫家是京兆府的一个程姓文官,是京城程氏旁支的郎君程九郎。
程九郎是以科举入仕的,后凭借自身能力调入京兆府为官,程家与他同朝为官者,官品最高为四品尚书右丞,当初宁远侯府亦是看中程九郎身后这份助力,才将顾三娘嫁与程九郎的。
顾三娘身边的便是嫁入程五郎后生的第一个孩子,小名莜莜,也就四岁多。
那福升商行的管事机灵,一看自家少东家嘱咐过的贵客跟来商行的主顾相谈甚欢,极力邀请一行人到宴客厅去稍歇。
“程娘子亦算是我们商行的熟客了,没想到原来亦跟顾娘子是旧识。”那管事叫伙计张罗着给她们上茶时,笑盈盈的。
熟客?
顾冉听管事这么问,倒是不解了。
顾三娘是福升的大主顾?
顾三娘脸色尴尬,到底还是缓和过来,浅浅一笑:“我是平时会拿些绣品过来,托商行帮忙售卖罢了,算不得什么熟客!”
看来顾三娘嫁的夫家,家境也不甚宽裕啊,不然也不致于要自家娘子变卖绣品。
定是靠顾三娘这般帮补家计了。
顾冉看了裴六一眼,裴六明白,这是顾家姊妹团聚想说点小话,不便与旁人听的,于是借故走开了。
“莜莜,去,跟裴姨姨下楼逛去。”
莜莜瞧了裴六一眼,裴六看着红着脸的小娘子,伸手。
莜莜眼睛睁得大大的,抿着小嘴笑了笑,一下奔到裴六跟前,一伸就抓住了裴六的手。
“裴姨姨,你真漂亮!”
顾三娘听女儿艳羡的口吻,忍不住笑了,“这莜莜,就喜欢好看的。”
顾冉也笑眯眯地看着一大一小走下楼去。
“二姐,这些年,您在闽州,看来过得不错。”
又是剿灭天字第一盗的功臣,又是乔将军的救命恩人,据说还在建州栽种了许多橘子树,换做昔日,完全难以想象是她之前认识的那位二姐姐能做到的事情。
但现在,自己亦为人妇,原本以为嫁与程九郎,凭着程九郎的本事,以及程家的照拂,亦能衣食无忧,等嫁进去才知晓,程九郎的本事是有的,程家的照顾亦有,但不多。
程九郎是旁支,又是庶子,程家能分给他的资源有限,当年亦是程九郎的双亲节衣缩食,才供得上程九郎进学考科,最终亦凭自身能力脱颖而出,才算在程家挣得一席之地。
靠程九郎的家底,跟程九郎微薄的饷银,最初还能勉强支撑起一家五口的日常支出跟他的官场交际,但两年前,程九郎的阿爹患了一场大病,花了不少钱银亦不见起色,最终去了之后,家中便渐渐见肘捉襟起来,不得已地挪用了不少顾三娘的嫁妆。
顾三娘曾想过求助于宁远侯府,但自家阿娘亦不过是宁远侯府的姨娘,没甚地位,亦没甚银两,受过接济一二后,便有风言凉语传出,顾三娘不愿让郎君跟自家闺女难堪,渐渐便少去了。
顾三娘已为人母,自知不能坐吃山空,恰好闺中时绣技出色,于是便打起了卖绣品换钱银的主意。
跟几家商行跟绣坊对比过后,福升这里给的价钱最高,于是选了福升,稳定的半旬一月地,拿自家绣的物件出来售卖。
顾三娘绣的并非帕子荷包之类的,而是蒲扇跟屏风,故而一月卖一件亦能进账几两,若是大件绣品,花两三个月完成的,也能一次赚个十几二十两银子,这才改善了家中入不敷出的穷迫困境,甚至已经赚得比程九郎的一月的薪银还多了,俨然成为了家中的主要钱银来源。
若还是在闺中,顾三娘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要做活儿绣东西做商贾买卖的,但便是如今生活境遇逼着自己改变时,才明白,万事皆有可能。
想如今坐在自己对面的二姐,若非嫁进了秦相府,怎会受累入狱呢?
便是与秦四郎和离,怕也是流放途中生了什么事,二姐是被逼得不得不离吧?更不用说到了闽地,还得为生活所迫,丢掉平日的琴棋书画,去学旁人做农户了。
她如今靠绣品卖钱银,二姐靠种橘子换钱银,本便是一般的道理。
这么想的顾三娘,是完全没对性格大变的顾冉起疑心。
听顾三娘细细说来这些年的生活变化,顾冉亦不吝挑着说了说自己在闽州如何过活的,顾三娘钦佩顾冉的时候,顾冉亦不免对顾三娘高看两眼。
虽是侯府庶女,但亦算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嫁了程家后家境困窘,倒是也没平生埋怨宁远侯府没给自己挑一桩好亲事,而是自己想法子赚钱银了,也是个脚踏实地过日子的。
“知道二姐如今过得好,那我倒是放心了。”顾三娘看着顾冉,笑道,“当时我刚生了莜莜,身子不利索,才让我表嫂替您收拾了些行囊银两替我送行的,当时表嫂回来跟我说您气色不好,怕会在流放途中出事,我还担心了许久。”
顾冉一默。
那她们还真是担心对了,原主确实是在流放途中没了。
“这些年呢,程家这般多事,我操持老小,抽不出身来去打听您最后落脚地,也没多的钱银派人去闽州看一看您,二姐您就别怪我了。”顾三娘说着,眼圈却是微微泛红了。
“哪里会呢?我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顾冉心里头一热。
这还是第一次,来大盛朝以来,遇见对原主真正好的姊妹呢,当初落难时不避嫌不厌弃,如今亦没见她上赶着要好处,倒是让她也动容了。
“对呢,我瞧见了。上次我来这儿就瞧见了,气色好,还比以前漂亮多了。”顾三娘道,“不知道二姐您还能留在京城多久,若是不嫌弃,我带我家夫君与您见一面。”
那就是原主妹夫了?
等等,好像说,顾三娘的夫君,程九郎,是在京兆府任职的?
“当然可以,不过,你说,妹夫在京兆府做官?”
“不过是个小官,二姐您是有什么事吗?”顾三娘看着顾冉,心头不惑。
如今二姐可是乔将军认下的义孙女,要有什么事,找谁不比直接找乔将军好吗?
可顾冉找顾三娘夫君,也就是程九郎的事,还真只有在京兆府的官才能帮忙的。
她想查一查琳哥儿一家子的事。
琳哥儿说他阿爹就是京兆府的小官,而后犯事被砍头后一家子流放到闽州的,她想查一查这位路官爷的事,是不是当真有这回事。
当时虽然跟琳哥儿相谈甚欢,但他对自己戒心却一直没放下的,不知道他说了哪些是假话哪些是真话。
若是他说自己一家子的情况是假的,那三号空间格的坐标码对应的地儿不是闽州,她回去后再怎么找,也找不到那地儿,徒劳做无用功。
但若是京兆府当真有这么一号人物,证实那琳哥儿说的是真话,那她找到三号空间格所在的地儿也有把握一些。
她心里头正考虑着要不要离京前托人去京兆府问一问呢,如今既然妹夫程九郎就在京兆府,那让他去探一探,不是很方便吗?
嗯,没错,顾冉决定,这个顾三娘,单凭人品性格,认下做自己妹子,也不是说不可以。
反正自己是要回建州的,就当自己在京城还有一门远亲,也是可以的。
顾三娘不明白为何二姐要查这么一个人,但听她说曾经亦在京兆府做过官,于是当即应下了。
顾冉与顾三娘离开宴会厅时,见着跟裴六一起在商行里走走停停的莜莜手里已经大包小包抱着不少东西了,一大一小还有说有笑,显见是相处和睦。
“莜莜!”
“阿娘!”莜莜抱着一堆东西乐滋滋地跑了两步,抓不住的东西掉了两件。
顾三娘赶紧过去捡了起来:“看你,哪来这么多东西?”
“是裴姨姨买给我的,裴姨姨人真好。”莜莜笑眯眯得,嘴巴甜得像抹过蜜,边说还边回头去瞧裴六。
裴六早再她们下楼来时便注意到了,原本看着顾冉的,听莜莜这般一说,也瞥了她一眼,恰好迎上一张笑脸,于是也颔首笑了笑。
“这……你啊!”顾三娘没好气地刮了一下莜莜的鼻子,起身冲裴六笑了笑:“让你破费!”
裴六摇头,表示没事。
“二姨姨,裴姨姨,记得来我家玩儿啊!”莜莜则表达了对这般美丽大方的两位姨姨的恋恋不舍之情。
“六娘你喜欢小娘子啊!”顾冉目送顾三娘跟莜莜离开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