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嚷嚷啥又与你何干?没跟你说话呢, 滚!”
其中一家人不耐烦道。
“你说什么?”陆伯瞪大了眼睛。
林二郎连忙劝阻:“他是我们的大管事!”
“你说什么?”这回,轮到那几家来闹的人瞪大了眼睛。
这个瘸子,都没腿了,还能做橘子林的大管事?
这是忽悠谁呢?
“没错, 我便是顾家, 也就是这个岛, 而且是橘子林的大管事, 这橘子林里头大大小小的事务,除了顾东家没让我插手的,都归我管。”
顾家的大管事竟然是个断腿的残废, 那顾家娘子果然就是个不会当家的。
陆伯看他们一行人盯着他的断腿, 面露鄙夷, 也没愠怒,拍了拍:“啊,这腿啊,就是那恶盗到岛上袭击那一夜, 没的。”
几家人都惊呆了, 有人尝试着问:“你那夜,竟然,也在?”
“没错, 我在,身为大管事嘛,这橘子林的安危, 我也得操心的, 就跟护卫们一样, 得守住这个橘子林。”陆伯点头,“哎, 我是勉强捡回一条命,不过多得顾东家不嫌弃,允诺我等我伤好了,依旧是她家的大管事,所以今儿我身子好了,不就回岛上来了吗?”
“那便是了,既然顾东家连你瘸……带伤,都愿意继续聘用您做大管事,我们这些做护卫为了保护橘子林死去的家里人,想到岛上讨一份差事,过不过分?”
陆伯看着林二郎。
林二郎无奈,将整件事给说了一通。
“我们不是不愿意,只是还在考虑……”
“可不是,谁知道,顾东家那人可真是无情……”
“好了,你们没听明白吗?如今咱们顾家橘子林不招人了,等下回你们再来!”陆伯面色一沉,下逐客令。
“什么下回?我告诉你,别以为……”
“你们都给我住口!”陆伯吼了一句,打断了争先恐后的狡辩,“你们别忘了,你们是都等着圣上那份赏赐呢?”
说到圣上的赏赐,众人一时都冷静下来。
“你想说什么?”
“你们还想要那份赏赐,就给我乖乖地回去,坐着等着,要再这般无理取闹,我便叫顾东家给知府大人说,你们家的人,不必赏了。”
“你说什么?”
“你敢欺君?这可是大罪!”
“欺什么君?知府大人只说会给橘子林的护卫请功,可怎么请,请功的名额是哪几个,都得跟顾东家细细琢磨才能定下来的。”陆伯冷哼,“既然你们都说顾东家冷血无情,那她不报你们家儿郎的名字,又如何?”
“她敢?”
“当然敢,岛是她的岛,橘子林是她的橘子林,剿杀恶贼的,是她的护卫,她届时想提举谁的名字上去,就提举谁的名字上去,你们这般在此胡言乱语,胡搅乱缠,传到顾东家耳朵里,你们觉得,她会怎么想?”
“你不过是唬人的。”
“别理他!”
“我可没有唬人,我跟李大侠可是同一个地儿出来的,也正不巧,我原本在郑州,可是在郑州府衙里当差的,见知府大人办事多了,那章程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陆伯慢悠悠解释,“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回头去打听打听,我说得是实话还是虚话。”
几家人齐齐看向了林二郎,林二郎默默点头。
这时那几家人才知道怕了,咽了咽唾沫,一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
“多谢陆伯了!”
“哎,食君之禄,尽君之事!”陆伯拍了拍轮椅把手,笑眯眯地:“顾东家对咱这般好,咱尽心尽力做事,应该的。”
林二郎看着陆伯转动轮椅,走到另一头去,忍不住走到背后,帮他推了推:“这玩意儿,好使吗?”
“好使,好使!”陆伯依旧笑眯眯的。
这种轮椅其实他早些年就见过,据说以前是各地官府兵部专门给在战争中失去双腿的人打造的,后来便慢慢推广到民间来了。
当时他见着靠轮椅代步的卸甲士兵,还为这奇特的椅子感叹过,没想到,许多年后,自己也坐上这轮椅的。
而一开始说给他订做轮椅的,还是顾二娘呢!
“对了,顾东家呢?”
“她呀,在忙最后一批橘果的事儿吧!”
都已经是十一月了,忙完最后一批橘果儿,大伙儿都能休沐回家,准备过年了。
“是在山谷后的橘子林那头?”陆伯看林二郎点头,“找个人,跟我一起过去。”
“你有事找她?”
“有。”
陆伯要找顾冉说的,是那位鲁爷爷的事。
养伤这些日子,他每每想起这位鲁爷爷,心里头便忍不住狐疑。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了,但也正因为事情过去了许多年,所以他才会印象深刻。
十年前,陆伯曾经去过泉港,亲眼目睹过一场朝廷海军对抗海寇的战役。
那个时候,他亦亲眼见到了,意气纷发的乔将军,如何率领水军,将侵入泉港的瀛贼们打得落花流水,狼狈溃逃。
见证身先士卒,独身跃上贼船的乔将军,一柄长剑使得虎虎生威,豪情万丈。
也便是那时,乔鞍将军的英姿,生生刻在了许多人眼里。
他亦然。
所以那一夜,看那位老者对付天字第一盗的矫健身姿,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重伤之下产生的错觉。
待苏醒过来,他打听后,才明白,不是错觉。
知道那位鲁爷爷在被顾东家等人发现之前,怕是已经被人遗弃在荒无一人的墩子岛数年,再加上,如今乔将军兵败真相大白,朝廷四处寻人,却没有找到乔将军下落,更有传闻在囚禁在周家时,被刺客杀掉灭口了。
可,现在,陆伯怀疑,鲁爷爷,怕不就是乔将军?
顾冉还以为陆伯找自己有事,如今一听陆伯的推断,震惊。
不仅是她,便连裴六跟李骥,也吃惊不小。
“陆伯,你确定?”
“我也是这么推测罢了,实在那鲁爷爷的高强身手,与我当年在泉港见到的乔将军实在是太像了。”
顾冉冷静下来后,也想了起来:当初他们以为鲁爷爷是被家人遗弃在荒岛上的,并且还想着将人给送回家去。
也有想过鲁爷爷武艺这般高,明显不是寻常人家的爷爷,但居然被丢到荒岛上来,这便有些不合情理,但而打听过十里八乡的人,也没找到谁家将爷辈丢岛上不管的,鲁爷爷身上实在没有可以证实他身份来历的东西,本人也疯疯癫癫的,于是就没往细究了。
如果,鲁爷爷是乔将军?
似乎,也有可能。
毕竟不是谁家爷爷都能像鲁爷爷那般以一敌百的,上年纪了都这么厉害,年轻时候肯定更厉害了。
能这般厉害的人,是将军,才没有这般逆天。
而且,联系周家与杜江狼狈为奸扣押囚禁乔将军,那周家所在的葛岩县是在建州,若乔将军从葛岩县逃出来,流落到荒岛上,又因为四面环水逃不出去,滞留岛上也说得通。
那,岂不是说,鲁爷爷在墩子岛上,起码独自活了七八年?
难怪会疯,换谁都受不了!
要她在岛上这么过这么多年,她怕不是也会精神错乱!
“这事,还得从长计议。”顾冉对裴六跟李骥,还有陆伯道。
“虽然很有可能,但我们没有证据,而且鲁爷爷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了,要想证明鲁爷爷的身份,先得让鲁爷爷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是谁,然后还得找一找物证,之后……”
之后可以带鲁爷爷去见知府大人,让知府大人带着鲁爷爷回京。
当今圣上就是在找乔将军,自然要让圣上给鲁爷爷恢复身份,洗刷罪名的。
那就得人证物证俱在,不然谁会承认一个来历不明的说不出自己是谁的老疯子是将军?
顾冉并不知晓,鲁爷爷在与甲三对峙当夜,就已经恢复记忆了,所以她担忧的事,根本不成问题。
这一日,她见到终于回到厝房的鲁爷爷,跟往常那般笑着打了声招呼,而后想到了自己找黄师傅订造的那跟拐杖,于是拿过来,递到了鲁爷爷手上。
“看,您不是没了您那拐棍吗?我特别给您订做了一个,用的是上好的白杨木料,据黄师傅说,这材料可不好得,是他特别去海港搜刮的木料,听说是给杀掉了恶贼头领的您做的,所以才忍痛拿了那么一小块出来,还收了我不少银子呢,您试试,合不合手?”
乔鞍默默接过了那拐杖,挥了挥。
“好使吗?”顾冉还没察觉到异常,问。
乔鞍点点头。
“那就好,据说这白杨木料结实得很,以后鲁爷爷您再去跟恶贼打架,也不怕随随便便就会坏掉了。”
乔鞍笑了笑,紧紧握住了那根新的拐杖,许久,才开嗓:“二娘,顾二娘!”
顾冉还笑着呢,听鲁爷爷开口说话了——当夜袭击激烈,加上惊惧状态,当时并没注意到乔鞍也开过口,此时眼睛瞪得圆圆的:“鲁,鲁爷爷,您,您说,说话了?您会说话?”
“会,就,就是许多年,不曾开口,一时忘,忘了。”
顾冉一下笑了,现在是学着开口说话了,所以还结结巴巴的呢!
等等,既然鲁爷爷能开口说话了,那他,是不是……
“鲁爷爷,那您,能想起来,自个儿是谁吗?”
乔鞍视线落到了拐杖上,眼神有片刻的黯伤,却还是抬起头来,冲顾冉点头。
“那,那您,是谁?”顾冉马上问了起来。
“我,我是,乔鞍呐!”乔鞍重重叹息。
这些日子,恢复记忆以来,他在岛上,不再浑浑噩噩,随随便便听了旁人的说话就算了,打听过如今的泉港,如今的朝政,以及如今的建州。
他什么事,都清楚了。
不清楚的,也推断出来了!
当年自己兵败是当时的泉港市舶司主事杜江勾结瀛贼所致,如今杜江一家阖族入罪抄斩。
建州周家与杜江狼狈为奸,当年便是周家配合杜江伪造了一出谋反大计。
他虽然在属下士兵协助下侥幸逃脱,但沦落荒岛,一直无人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