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仅是如此倒也罢了。
偏偏他现在又已经知晓了,全心全意包容着他的沈遥凌是什么模样。
分明就在他脑海中,却触碰不到。如同美梦的幻影。
他嫉恨另一个宁澹,至少对方曾实实在在地拥有过。
而身体中的另一部分灵魂也同样焦虑难言。
觉醒之后,突然发现妻子跟自己再也没了一丝一毫的关系。
世上最难熬之事也不过如此。
宁澹一时间接受到了太多的讯息,心中翻江倒海。
一个人默然在混沌的脑海中吵出了两个人的架势。
吵到最后,“两”败俱伤。
天色渐亮,四周的宅院已陆陆续续有了动静。
早起的仆从们出来打水、烧柴,到处忙碌。
再在这里待下去恐怕要被察觉。
宁澹轻巧从高墙上跃下,转瞬身影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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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遥凌关上窗之后回到内间,又窝回床上。
想到宁澹此刻或许就在隔壁私会喻绮昕。
即便没有主动去察觉,也还是感到了些许膈应。
这种膈应就好像,自己惯用的一把扇子被别人握在了手中,自己住惯了的屋舍忽然住进了旁人。
重生以来,她虽然坚决地逃离上辈子的命运,可对于前世今生需要面对的一些关系变化,她还未曾认真梳理过。
尽管她已经想好了如何放下宁澹。
但却还没想过,自己新的一世,会面对什么样的婚姻。
也没想过,宁澹若当真和旁人结成连理,会是什么情形。
毕竟二十年的习惯深入骨髓。
重生又来得突兀,叫她一下子去想明白这些从前来说是虚无缥缈的事,也实在不太实际。
但从现在开始,这些不再是天方夜谭。
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实实在在地在她眼前发生。
她察觉到自己一时不适应,这其实也并不能责怪自己。
人之常情罢了。
她的命运会改变,别人的自然也会。
所以,她的膈应是完全没必要的。
她虽然仍是上一世的自己,但宁澹却不是。
一个人的身份是由他的经历和记忆组成的,这一世的宁澹没有与她拜过天地,也没有和她海誓山盟。
他没有那些和她相依相守的回忆,他并不是她的夫君。
直到这个时候,沈遥凌才清醒地意识到。
其实从重生那日开始,她就把她喜欢了很多年的那个宁澹留在了一个再也接触不到的地方。
而从那以后,她再看见的任何与他有关的任何人、任何事,也不过只是来自于旧日回忆的一段折影。
其实她再也见不到真正的他了。
想清楚这件事的时候,沈遥凌忽然感到一阵骨头缝里钻出来的恐惧和惶惑。
这个世上,只有她不是属于此地之人。
她终于理解了,她为何会时常感到一种难言的孤独。
又为何会不自觉地想在那种时刻,和宁澹待在一块儿。
她确实是在酒席上说了那句醉话。
也确实是她心底对自己的人生有着诸多遗憾。
但她并没想过一句醉话真的能成真。
在毫无准备之下,她被放到了过去,至亲、旧友,全都是回忆里的模样,好似昆虫被困在琥珀里。
即便她还是她,但她的时间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宁澹是她对这段过去最鲜活的回忆,也是在她之后的生命中贯穿始终的人。
宁澹也彻底属于旁人的瞬间,也就意味着她的前世也彻底不再有了任何价值。
沈遥凌用力闭上眼,拉起被子挡住头顶。
总要有这么一天的。
她不能太贪心。
沈遥凌闷在锦被之下的黑暗中,在日光渐亮的清晨不自觉地睡去。
意识模糊间,似乎还做了一个梦。
梦见过去的某个夜晚,她和宁澹坐在一块儿,和宁澹商量事情。
她趴在宁澹耳边,纠结地小声问宁澹,他们怎么会一直没有孩子。
宁澹没回答她,只是看她一眼,默默地伸手过来,磨蹭她的面颊,像是在安抚。
过了会儿,就渐渐地习惯地往下。
她躲开,气恼地瞪他。
“我是说真的!”
她是真的着急。
“为什么要问?”宁澹反倒不解,握住她的腰把她转回来,彼此面朝着。
“既然医师说了无碍,便不用担心。”宁澹一脸笃定。
沈遥凌却更难受。
她自己学医,也知道他们的身体……其实早都做好准备了。
却一直迟迟没有迹象,眼看着,她已经三十多了。
便不由得想到一些怪力乱学。
或许是因为,总有人说她阻碍了宁澹与喻绮昕之间的缘分。
她竟联想到,是不是因为她执着强求,阴差阳错搞了破坏,所以收缘结果,天命收走了她和宁澹的孩子。
这种猜想吓得她齿关打颤,却怔怔不言,一个字也不敢跟宁澹提。
她害怕若真是如此,那就是她连累了宁澹,她怕宁澹会怪她。
这件事长久地闷在心里,也慢慢成了心病。
路上碰到其他活泼可爱的孩童玩闹,她都不敢多看。
既怕自己又被勾起艳羡,也怕是自己带着孽缘,瘟到无辜的孩子。
梦中,她又拿着一张金箔纸。
纸上用丝线绣了几个名字,这是她跟宁澹成婚两年后,曾有一段时间,她总是头晕想吐,月事也久不见来。
她真以为自己是有喜了,毕竟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于是拉着宁澹给孩子想了好几个名字,不过选来选去,仍无法从其中挑出最好的那个。
他们最后决定,给公主拿去挑一挑,也寄给南方休养生息的沈家父母挑一挑。
结果最后,只是一场乌龙。
她只是感染风寒,内经不调。
症状不重,所以先前一直没有发现。
喝了几服药调理过后,月事很快就来了。
沈遥凌心中却发凉,说不上来的失望。
梦里沈遥凌又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她拿着那张纸,喃喃地念叨。
还好你当初没来。
否则,她要怎么割舍。
这场回笼觉迷迷糊糊睡得深,直到若青来叫她才醒。
醒来后,仍觉得心头闷重。
用凉水洗了脸,才变得清醒些。
到了太学,沈遥凌发现医塾昨日发了公告之后,已经乱成了一团。
有一小半人都没来上课。
据说,是病了。
病得如此集中而突然,听起来情形严重。
医塾一时间空空落落的。
“遥凌,你在看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笑盈盈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