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班主所言,最后一次有人瞧见段儿就是在梨园, 看着神情倒是很平静的, 或许还有一点高兴,总之并不像是被仇家寻上门, 也就是很平常的一天。她想去他们的住处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新的线索。
“嗯。”宁澹眸光微闪,收起那枚玲珑木球,“我也先去梨园查探。”
“……”沈遥凌干笑两声,“呵呵,刚好顺路。”
“走吧。”
宁澹提步越过,反倒走在了前面。
沈遥凌只好跟上。
她原本只是打算让宁澹帮忙把这木球打开,没想到他也要参与查案。
对于班主和失踪的段儿来说,这倒是好事。
她也没必要小家子气。
她人高腿长, 沈遥凌一开始要赶上几步才能追上,后来不知怎的变慢了些, 她也不再需要追逐跑跳。
宁澹对京城上万条小巷已烂熟于心, 沈遥凌跟在他身后穿过一个又一个看起来毫无关联的路口, 看到梨园大门时,比预想的足足提早了一炷香。
“哇……啊!”沈遥凌刚想感叹一声何其便捷,结果下一瞬感叹就变成了惊呼。
她整个人被捞起来腾空而起带上了墙头,没往大门的方向去,而是径直去了后院。
看见屋檐下走动的人影,沈遥凌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直到被放在一个清静园子里,沈遥凌才松开手,用气声问。
“干什么?”
“你不是想看看段儿姑娘失踪的地方。”
“我是……”沈遥凌话音顿住。
她又没同宁澹说过。
宁澹如何知晓?
宁澹神情酷酷,眼神却算不上冷,透过雕花镂空窗看过去。
“来做客就走正门,查案只能如此。”
沈遥凌倏地反应过来。
继续用更低的气声问,“你是怀疑园子里的人有问题?”
不然何必这么偷偷观察。
宁澹没肯定,也没否定。
“任何人都可以怀疑。”
沈遥凌点点头。
现在线索太少,确实不能大意。
她也严肃起来,颇有些潜行的紧张之感。
两人身处园中废弃的一角,旁边除了几柱快要枯败的竹子再无它物,罕有人迹。
靠在墙上,只有一个雕花镂空能看到外面,必须要分享。
沈遥凌全神贯注,不自觉往那边越靠越近,宁澹低眸看着她的动作,干脆退开一步,将窗口的位置让给她。
沈遥凌察觉到,茫然回头:“我挤到你了?”
“嗯。”宁澹应了声,却又立刻说,“不是。你更适合。”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更适合?难道是说她胆大心细,所以更适合观察敌情。
沈遥凌心里难免美滋滋,不过高兴的表情还没来得及露出来,宁澹瞥着她说:“你跟它一边高。”
沈遥凌回头,上半张脸正好露在镂空的位置。
而若换成宁澹,只能弯腰。
沈遥凌:“……”
算了!她不计较。
沈遥凌轻轻翻一个白眼,继续盯着窗外。
马上又有一场戏,这时正是热闹的时候,时不时有人经过,但都不是沈遥凌见过的,他们也什么都没做。
终于有个颇为熟悉的面容出现,沈遥凌顿时来了精神,小心地蹲低一些,只露出一双眼睛,免得被发现。
那人正是孟文君,“梅江陵”主捧的那个小生。他穿了一身戏服,只是还没描妆,看来这一场又是他的戏。
孟文君经过,路过的人都跟他打招呼,他也停下来笑笑回应,言语间都很熟稔。
看来他们都是这园子里很老牌的人了,沈遥凌默默想着。
大约时间还足,孟文君还停下来跟人闲聊。
那人问:“少爷,您今日拜访过武管事没有?”
“没有,正要去呐。怎么说?”
“哎哟,您现在可别去,武管事跟武行头正在楼里争执呢,都快打起来啦!”
孟文君皱眉,“怎么回事呢,这两位怎么会吵起来呢。”
那人甩甩衣袖:“嗐,可别提了,还不就是底下那帮子‘旗锣伞报、宫女丫鬟’不听使唤呗!这两位吵吵,又不是第一回了,这会儿的动静,只怕要把楼掀了。”
孟文君“唉”地叹息一声。
他那张洁净俊美的脸,与戏台上所见的差不大多,即便是做着恼怒的表情,也透着一股子正派的角儿的气度,而无卑琐之感。
“怎么就吵个没完。上一回若不是为了这二位,说不定,班主也不必那般伤心!”
沈遥凌耳朵尖动了动。
她面朝着窗子,宁澹背靠着墙,双手抱在胸前,长腿斜支着,眼珠也总是往右下旁斜斜瞟着,余光落在沈遥凌身上。
看见她耳尖抖动,宁澹目光中多了几分促狭。
孟文君对面那人像是被谁捏了下脖子似的,声音突然就小了下去。
过了会儿才慢慢道。
“哎,谁说不是呢。班主劳心劳力,对咱们算好啦!要不是班主那日忙着亲自出面开解这二位,段儿说不定也不能丢了……”
说到最后,说不下去,化作一声叹息。
孟文君也摆摆手:“算了。伤心事不提,我还是得去向武管事请教,这马上就要上台啦!”
那人抱拳:“少爷慢行。”
“老哥您忙!”
好不容易听到了关键信息,沈遥凌忍不住直起了些身子,目光追随着孟文君的背影。
旁边人适时问:“想去?”
沈遥凌点点头,身子一轻,又被人给捞了起来。
她配合地捂住自己的嘴。
宁澹身轻如燕,臂弯里带着她也不在话下,在墙面上轻轻一点,就如同一只鹞鹰乘风而上,愣是半点动静也无,没叫一人察觉。
他仿佛有御风的神力,随心所欲地就能去自己想去的地界,追着孟文君的脚步,轻轻落在一旁的青瓦屋檐上。
孟文君走进了一幢小红楼。
这就是他们方才说的“楼里”?
楼外牵着许多晾衣绳,晒满了衣服。
有戏服,也有布衣,应当就是伶人们住的地方。
小楼中间有个天井,四面围着,只有两层,看起来倒跟个驿站差不多。
仔细看去,每一层的房间好像都是大通铺,只有角落里的两个小屋单独列开,还拉了层帘子,其余的房间都是亮敞敞的,从外边儿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沈遥凌观察了一下,猜测这楼上应当住的全是女的,楼下则是男的住,招沈涟昨日说的,“梅江陵”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戏班子,里边儿的人口绝对超过了百人,全都挤在这两层里,着实辛苦,也就难免有争端了。
在楼外面都能听见里边儿争执声,吵得震天响,其余劝架的、说和的、责骂他们碍事的、劝架被误打了在一旁哀哀叫唤的,乌七八糟,乱成一团。
沈遥凌寻思,这样的动静,也难怪那日段儿失踪时,竟无一人察觉,班主甚至分不清楚段儿是自己走的还是被掳走——要趁乱抓走一个人,实在是太轻易了。
孟文君进了楼,走到天井里,挤进了看热闹的人群之中,被挡住,就再也看不见了。
沈遥凌也没兴趣看他们吵架,趁着这些人都围在天井里,就想去二楼瞧瞧。
段儿失踪之前应当就是住在二楼的。
于是沈遥凌跟宁澹说了声。
宁澹意味深长地看她。
沈遥凌无辜眨眼。
宁澹走近俯身,手臂横在她腰间,搂着她脊背靠在自己胸膛上,再度凌空。
沈遥凌扶着他坚实的手臂,悄无声息地吐息一回。
其实她对宁澹的身体记忆太深,靠太近了容易生出遐思。
但宁澹拎她像拎麻袋一样,神色十分冷淡,毫无旖旎之色,与上辈子那个总像被饿着似的人毫无相似之处。
他这副冷脸沈遥凌多看两次,也就跟着变得淡定。
比泼凉水还好使。
宁澹带着沈遥凌落到二楼的走廊上,果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过道里堆满了东西,几乎没处落脚。
宁澹走在前面开道,不得不边走边清理。
什么锅碗瓢盆,木桶茶杯,统统随手放到旁边去。
结果被拿开的一堆衣服突然动了动,钻出来一个人脑袋,瞪着他们两个看了一会儿。
然后哇的一声仰天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