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鸢想了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眼看着便是新年了,又赶上月中,正是俞娘子巡视各家分店酒肆的时候。”
她见姜菀面露疑惑,便解释道:“俞家酒肆在京城的分店甚多,而俞娘子对这些店铺的管理方式便是定期巡查,掌握各家店的盈利,并且根据各自经营的状况确定年底各分店管事的酬劳。”
“多劳多得?”思菱问道。
宋鸢道:“可以这么说。每家分店的盈利会上交一部分,俞娘子也会根据情况给予各店管事不同数额的奖赏,并且会在所有开张的店铺中进行评比,若是哪家店在本年度的生意中出现了重大疏漏或是不良影响,俞娘子便会采取相应的惩罚。”
“想不到她身为女子,却如此精通商贾之道。”思菱道。
“俞娘子确实不同寻常,”宋鸢感慨,“世人多轻视商人,认为我们地位低微,阴险狡诈,但俞娘子却敢面对种种非议而面不改色,将俞家酒肆这样庞大的生意做大做强。她丝毫不怕旁人的议论,常常抛头露面,与人商谈经营、定下契约。我记得从前曾听俞家酒肆的伙计说过,俞娘子最初接手家中生意时,为了让俞家的招牌打响,不得不东奔西走四处考察,也受了很多白眼与轻视,不知多少人在背后嘲笑她不自量力,就连她的兄长也不信任自家妹妹能以一人之力应对诸多波折。但她咬牙扛了过来,并且让曾经看不起她的人心悦诚服。”
现代这样的环境下,做生意尚且不易,更不必说古代了。姜菀打心眼里佩服这位俞娘子。
“瞧她离开的方向,想来是已经去过咱们坊内的俞家酒肆了吧。”思菱张望了一番。
她道:“不知今年,坊内那家分店会是怎样的经营状况。”
一提到俞家酒肆,姜菀便会想起那个只有几面之缘的掌柜卢滕,以及他那张看起来就十分阴沉的脸。不知为何,她心底忽然有些不安,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吧。姜菀按捺下心神,返身回了厨房继续忙碌,思菱趁着空暇,去后院牵了蛋黄出来略微遛一遛弯,否则晚间太过寒冷。
她带着蛋黄在食肆门外散步,不少进店买点心的客人忍不住驻足,伸手去抚摸蛋黄毛茸茸的脑袋。思菱谨记姜菀的叮嘱,牢牢握紧手中的绳子。而蛋黄大约是习惯了这样的场合,即使是对待陌生的客人也没有再露出凶狠防备的姿态,而是乖巧地趴倒,任由客人们动作。
思菱瞧着蛋黄的憨态,不由得也笑了起来。又过了些时候,她算了算时辰差不多了,便打算牵着蛋黄回去,一抬眼却见不远处的街角站了一个头戴兜帽的人,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蛋黄身上。
那人察觉到思菱的注视,不慌不忙地转过了身,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这些日子鬼鬼祟祟、形迹可疑的人是不是有点多了?思菱皱眉,不敢再耽搁,立刻带着蛋黄回了院子。
今日恰好姜荔休课假,从学堂回了家。她回来后便一头扎进房间,说是要把苏夫子布置的文章先背熟。待她完成任务,懒洋洋地从房内走出,伸了个懒腰,却发现自己错过了带蛋黄遛弯的机会,不由得跺了跺脚,无奈笑道:“思菱姐姐,你怎么已经带蛋黄回来了。”
思菱笑道:“如今外头开始冷了,三娘子就在院内同蛋黄玩一玩吧。”
姜荔点头:“也好。”
思菱叮嘱了她几句,便去了前面大堂帮忙招待客人。
姜荔独自一人留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逗弄着蛋黄。过了片刻,她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便顺势抬头唤道:“阿姐,我知道是你。”
姜菀笑了笑,先在后院水井旁洗了手,这才过来摩挲着她的发顶问道:“书温完了?”
“我已背熟悟透了。”姜荔乖巧抬头看着阿姐。
姜菀想起回来路上她的话,道:“这次休三日课假?难得在家中待这么久,想吃什么?阿姐给你做。”
姜荔眨了眨眼:“阿姐容我想想。”
姐妹俩正说着话,后院与大堂的连接处探出一个脑袋,却是思菱:“小娘子,有位叫吴小五的小郎君来了。”
小五这些日子常常来寻姜菀,时不时便给她带一些自己剪的纸或是折的小玩意。自打那日他来时遇到了姜菀遛蛋黄,便对蛋黄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问姜菀能不能来找蛋黄玩一玩。
姜菀见他实在喜欢蛋黄,便答应了。她叮嘱了周尧,在小五来时负责牵好蛋黄,防止发生意外。一来二去,蛋黄也熟悉了小五的气息,对他也很是温顺。
周尧领着小五进了后院,姜菀嘱咐了他几句,见前面实在忙得紧,便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她步子迈得大了些,刚踏进大堂时脚下一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斜刺里伸出一只手臂及时扶住了她,姜菀鼻间嗅到一股薄荷栀子香。
她心中有数,一抬眼果然撞上沈澹的目光。
“将军来了。”姜菀笑着寒暄。
沈澹淡淡一笑:“正巧用了晚食打算走,便遇见你了。”
他似乎斟酌了一下字句,说道:“姜娘子,昨日我去见了师父。”
“如你所说,我将心底的话都告诉了他,”沈澹语气柔和,“师父宽解了我,如今我虽然还未完全放下心结,但心中已经是这么多年难得的平静了。”
他道:“还得感谢小娘子那日推心置腹的一番话,否则我或许还要自苦些时日才敢迈出这一步。”
姜菀心头一松,说道:“如此最好,将军慢慢来,总会释然的。”
沈澹从怀中取出一本书递给她:“小娘子,这是师父命我转交给你的。”
“这是?”姜菀仔细看着封面上的字。
“师父早年的游记,”沈澹解释,“他说前些日子与小娘子提起南齐山之景,回去后一时兴起,便翻出了这本册子。他说,小娘子似乎对南齐山和平章县有所感怀,这本册子里恰好有他多年前行走当地的一些记录,有些是尚未公之于众的,小娘子可随意看看。若是有机会,师父也很想与小娘子交流一番。”
姜菀心中感念,说道:“劳烦将军替我多谢顾老夫子。”
沈澹颔首,道了声别便离开了食肆。
*
第二日,姜菀照旧是去了县衙,有条不紊完成了点心制作。
今日的点心有些费时,姜菀匆匆忙完,便净了手打算离开。
她方才很是专注,没留神身后的李翟是何时悄无声息进来的。等到姜菀一转身,不觉被距自己极近的李翟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李翟的手臂停留在半空,正有些狼狈地收回。他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眉宇间是显而易见的慌乱:“......没什么,我只是来告诉你,今日的点心多做了几份。”
姜菀狐疑地盯着他,总觉得他这副样子十分诡异而可疑。她打量了一下四周,却没有察觉什么异常,便淡淡道:“多出的点心如何处置,公厨自有规矩,李师傅不必来同我说。”
她一心想快些回食肆,便没有再看李翟,提步便走。
“姜娘子。”身后,李翟忽然叫住她。
“何事?”姜菀回头。
他唇角慢慢扬起一抹冷笑:“总有一日你会明白,多事易生变,日后,你还是少管些别人的事情吧。”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姜菀不明所以。她心中不快,沉声道:“李师傅不必打哑谜,若是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必遮遮掩掩?”
“我怎样行事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她说完这话,便即刻离开了。
一路上,姜菀都在想着李翟的话,越想越觉得心头发慌,眼皮也跟着跳了起来。
她加快步伐,却在即将走到食肆门口时猛然听见一阵惊恐的呼喊声,紧接着,她看见不少客人手忙脚乱从食肆里挤了出来,仿佛看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
店里传出了格外凄厉而狂躁的犬吠,一听便是蛋黄的声音。姜菀心中一凛,她从未听过蛋黄发出这样的声音,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她脚下一滑,险些稳不住,慌忙快步上前,却听到鼎沸人声中传出一声尖锐而又清晰的呼喊。
“来人啊!”
“食肆的狗咬人了!”
第72章 甜柿饼
姜菀踏进食肆时, 店内早已乱作一团,她慌乱地拨开人群往声音来处走,这才看清了当下的状况。
桌案被推翻,地上还散落着些碗盏碎片和尚冒着热气的食物, 一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衣袍下摆有显而易见被撕咬的痕迹, 但并未见到血迹。
姜菀一时间目光失了焦距, 茫然无依地四下看了一圈。
“小娘子!你回来了!”食肆几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那椅子上的客人闻言也抬起了头看过来。
“阿姐!”姜荔奔了过来, 满脸都是惊慌失措,眼圈发红, “我......我闯祸了。”
她呜咽着,双肩颤抖。
“不哭,快告诉阿姐怎么了?”姜菀见她的样子心头一紧, 忙拿手帕轻柔地拭去姜荔脸颊上的泪痕。
姜荔啜泣道:“都怪我,我没能看住蛋黄, 让它......跑进了食肆大堂,咬伤了客人。”
姜菀定睛一看,只见思菱和周尧正死死拽住蛋黄的牵绳。两人一狗对面, 一个仆从模样的人正满脸愤懑:“我家阿郎好端端地在这里用晚食, 却平白无故被你家食肆的狗咬了, 真是岂有此理!”
其他客人亦是面色不虞:“这食肆中人来人往, 却还养着这么凶悍的狗,岂不是拿我们的命玩笑?怎会有这样的店家?”
一些知晓蛋黄存在的客人也露出了惊惧的神色:“我之前还摸过她家的狗,如此一看真是命大。”
混乱中, 思菱和周尧一叠声地道着歉,而蛋黄虽被制住, 却依旧在狂躁不安地挣扎着,从喉咙里发出饱含攻击性的吼叫声。
“这位郎君,”姜菀连忙上前,“我是姜记的店主。请郎君放心,此事交给我处置。”
“你是店主?”那仆从看向她,“你既然开着这食肆,每日这么多客人,为何还任由这样的疯犬在食肆内乱窜?”
他又气又急:“亏得我家阿郎还对你家食肆多番赞许,屡屡光顾,你......你......”
姜菀努力镇定,说道:“我方才不在店里,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鸢还算冷静,上前低声道:“今日吴小五来食肆,说想要和蛋黄玩一玩,我们便让他去了后院,与三娘子一道玩了一会。他走后,三娘子正要和小尧重新拴好蛋黄,谁知此时蛋黄忽然发了狂,挣脱了牵引冲进了大堂,撞倒了这位客人的桌案与饭菜,还咬了他。”
姜菀这才想起去看一眼那位客人,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她却彻底愣住了。
那位客人一手按住右腿,双眉紧皱,似乎在强忍痛楚。他缓慢抬头看向姜菀,眼底并无多余的情绪,也不见任何不适之色,只是唇瓣略有些发白。
“沈将军?”姜菀惊呼出声,“怎么会是......你?”
沈澹向着她道:“姜娘子无须担心,我没什么大碍。”
那仆从闻言,说道:“我已命人去请了最近的医馆郎中来为阿郎问诊。若是阿郎有半分不妥,你就等着拿自家食肆来赔吧!”
他话音一落,门外便走进来一个手提药箱的人。那郎中见到沈澹,面色一变,道:“沈将军?您——”
沈澹开口:“邬郎中,打扰了。”
宋家姐弟费了些力气,才把围观的食客全部疏散开来,关上了食肆的大门,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隔绝在门外。邬郎中放下药箱,说道:“若方便,请将军揭开腿部衣袍,容我看一眼伤势。”
姜菀这才看清楚,沈澹腿部被蛋黄咬住的那一处位于膝盖下方小腿处。由于沈澹穿着靴子,靴身一定程度上减缓了蛋黄的咬合力,但靴子表面的布料已经破了。她不敢再看,默默转身过去,听见邬郎中道了声“得罪”,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应当脱下了沈澹的皂靴,并剪开了腿部的衣裳。
片刻后,邬郎中道:“将军腿部皮肤表面有一处细小的牙印,有些破皮,但未曾出血,只是伤口处发红。”
思菱忍不住开口道:“那应当并无大碍吧?”
邬郎中道:“小娘子莫要心急,且听我一一道来。我方才把了脉,将军的脉象很平稳,但并不代表一定无碍。根据医书记载,某些来历不明的犬只会携带毒素,一旦毒素通过伤口进入人体,便会使人染病,进而产生种种严重的症状。且毒发并不是顷刻间,而需要一段时日才会彻底发作。因此,若是被犬所咬,务必要观察一段时日。”
“可蛋黄......我们家的狗不是野狗,养了多年几乎没有生过病,应当是很健康的。”思菱急急解释。
他长眉一轩,说道:“即使是看起来一切正常的犬,也有可能会携带毒素,万不可掉以轻心。”
这些道理姜菀自然明白。她轻轻对着思菱摇头,而后道:“我知道郎中的意思,一切都按您说的来吧。”
邬郎中捋须道:“去岁,异邦曾传进来一种治疗动物咬伤、抓伤的药,我曾在病人身上用过,但只有两次,不敢确定对将军一定有效。此药分为两种性状,一种需要敷在患处,另一种则需口服。两种药同时使用后,再让伤者静养,并每日留心观察,若是一个月后并无任何异样,那么便可以确定并无大碍。”
姜菀抿了抿唇,开口道:“此事因家犬而起,我身为主人,理应负责。此药便由我来买下,供将军使用吧。”
“小娘子,”邬郎中温和道,“此药由于是异域之物,其原料皆是些珍贵且罕见的药材,因此所需的银钱不是小数目。”
他说出了一个数字,除姜菀之外,食肆余下几人皆有些变色。
姜菀眉头紧蹙,这个数额自己也不是拿不出来,只是若是花钱买了这药,食肆的经营恐怕要受到巨大的影响,或许会入不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