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玉露团、肉末茄子和白菜粉丝豆腐煲
这桩奇闻第二日便传遍了周围, 坊内人人都知道葛烁婚前狎妓被未婚妻抓了现行,更是在所有人面前丢尽了颜面。
思菱与宋鸢也从旁人口中得知了此事,不约而同地啐道:“什么卑鄙无耻的负心汉!定了亲却还这般荒淫无度,寻欢作乐, 根本没有把他未过门的娘子放在心上。”
“也不知那位王娘子能不能摆脱这桩婚事, ”姜菀微蹙眉, “若是无法退亲, 那么她婚后的日子注定不会太平。”
“以葛烁的德性,这一次若是草草揭过, 往后他只会更加变本加厉。也不知王家会不会硬气起来,坚决退亲。”
几人议论了片刻, 各自叹息着去忙碌。
厨房里,姜菀把白菜一片片洗净,再把粉丝用热水泡软, 耳边听见思菱道:“小娘子,我一想到葛烁那日在我们食肆做的事情, 便觉得后怕。”
“好在这些日子坊内太平了不少,我也时常看见坊丁巡视。”思菱道。
姜菀有些走神,想到昨日那对夫妇临走时, 那郎君还问了自己一句:“这些日子, 小娘子不曾再遇到闹事作乱的人了吧?”
她不明所以, 只下意识点了点头。
他颔首:“如此便好。”
姜菀一头雾水, 不明白他的话何意。那郎君转身离开时,却恰巧遇到了相熟之人。那人向他行礼,口中道:“崔府尹。”
……京兆府尹?
这些日子京城各坊正是接受了京兆府的指示, 增派了人手,日夜巡逻。她也奇怪过, 葛烁之事并不算太轰动,仅仅是在坊内有小范围的影响,且没有出人命,怎么看都不至于惊动京兆府。偏偏正在此事以后,京兆府才下了这样的命令。
姜菀见那位崔府尹同那几人一一点头示意,这才同娘子一道离开。
思菱对那日的事情也有所耳闻,不由得道:“小娘子,这位崔府尹如此和气,还会亲自问候我们,挺让我意外的。而且他的口吻,就像是与我们颇为熟识一般。”
她挠了挠头:“京兆府尹应当是个很高的官吧?我以为这样的高官会不苟言笑的,不想他却如此平易近人。”
“不过他是怎么知道此事的呢?”思菱亦是不解。
姜菀想了想,道:“或许是县衙向他禀报了?”
思菱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始在食肆柜台下的储物柜子翻找着什么。最后,她找出了一本册子,快速翻了几页后笑道:“小娘子可还记得,中秋时他还曾买过我们家的月饼呢。”
她指着那名册上的信息:“这个崔姓人家,应当便是他。我记得,他来取月饼的时候,人在马车里,只遣了仆从下来取。小娘子给他打包时,我还暗自想着此人怎么这般神秘,躲在马车里不露面。后来,我听见旁边的几位客人纷纷唤他‘崔府尹’。”
姜菀揉了揉额角,对此毫无印象:“中秋订购月饼的客人甚多,你居然还记得。”
思菱道:“如此说来,他还是我们的老主顾呢。”
姜菀笑了笑没说话,只低头继续洗着菜。
等她开始把所有白菜撕成小片时,那边的宋宣也将肉末茄子的一切原料准备好了,正在用菜刀把肉剁成馅,再准备蒜末和姜丝。
白菜粉丝煲清淡而鲜美,姜菀在其中加了些豆腐泡、香菇,撒上些姜丝葱花,再略放些切碎的红辣椒调味。这样煮出来的汤鲜香中带着细微的辣,隐约还能尝到大白菜叶子特有的微微清甜味。豆腐泡吸满了汤汁变得蓬软,每一口都能尝到咸香味。
她专心地煮着白菜和粉丝,听得那边的炉灶处哗啦一声,是食物落入油锅的声音。宋宣将原本粉红色的肉馅打散,在锅中翻炒到颜色发白,再倒入酱油。
宋宣事先把茄子切成了长条,加少许盐腌制并挤干水分,在油锅中翻炒到茄条表面微微焦黄便可以捞出沥去油,最后再与炒香的肉末放在一处,很快便可以出锅了。
菜端上桌,食肆诸人便开始享用今日的午食了。姜菀用白菜粉丝煲的汤汁泡着米饭吃,更觉得回味无穷。
饭后,姜菀清算了一下近期的账务。她伸手覆在账簿上出了会神,却听见食肆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由于这个时候,点心尚未完全做好,只零星摆了几样,因此姜菀习惯性地开口道:“点心还在做着,劳烦客人稍待片刻。”
她说罢,却不见回应,不由得疑惑抬头,对上了一张冷冰冰的脸。
女郎面色淡淡,难辨喜怒,只静静看着她。
姜菀很快认出,这便是那位要与葛烁退亲的王娘子。瞧她的神色,似乎颇为不喜,难道有什么事情与自己有关,她竟亲自上门来问话吗?
她试探着道:“小娘子有什么事吗?”
王五娘开口道:“数日前,葛烁是不是曾在你家食肆酒后发狂行凶,因此被关进了衙门监牢几日?”
姜菀点头:“是。”
王五娘道:“原来是你。”
这话的语气平平淡淡,姜菀心中有些打鼓,不知她的来意是什么。
王五娘淡淡道:“我曾是他未过门的娘子,我姓王,叫我五娘就好。”
曾?那就意味着现在已经不是了?姜菀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说道:“前几日的事情你应当也有所耳闻,我今日来是想向你道谢的。”口中虽说着道谢的话,然而王五娘子的脸色却依然不见丝毫柔和。
“不知何谢之有?”姜菀不解其意。
王五娘缓声道:“我已经与葛烁正式退亲了,从此再无瓜葛,我终于摆脱了这个人。”
她见姜菀依然面露不解,便道:“促成我与他和离的关键因素,并不是他流连青楼的荒淫行径,也不是他婚前狎妓这令人诟病的行为,而是他牵涉进了一桩性质严重的异邦案子里,身为关键人物,其所作所为实在可疑,如今已经被官府提审了。”
“有了这样的罪名,我阿爹终于松了口,对葛家施加了压力,迫使他们主动提出解除婚事,我也得以成为自由身。”说到这里,王五娘的面色终于如冰雪消融,有了些喜色暖意。
姜菀暗自想着,这位五娘子还是个冷美人,虽然高兴,却不曾像寻常人一般开怀大笑,而只是矜持地抿一抿唇。
“姜娘子,你可否向我说一说那日葛烁在食肆内是怎样发狂的?”王五娘道。
姜菀如实讲述了整个过程,没忘了把细节也说到,王五娘听完,冷笑出声:“他有今日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
“他那日在食肆里的模样,便是与此案子有关?”姜菀看着王五娘子点头,又问了一句:“不知这案子具体是什么情状?”
王五娘子秀眉轻蹙,说道:“我只知道,他所有的癫狂之态,都与一种名叫‘断魂散’的药有关。”
果然如此。
“此案已经为官府所知了吗?”姜菀想着衙门的效率还是很高的,不声不响便揪出了与此药有关的人。
王五娘抬手理了理衣领,说道:“那日我手下的人大闹青楼,激怒了他,使得他当着坊内众多人的面亦是出现了与那日如出一辙的反应,这样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衙门。”
她唇角微勾:“且他第一回 被抓进官府时,由于身在监牢不得自由,接连几日都没能服用那药,因此才会在牢中那般疯癫。那场风波后,官府就已经起了疑心,令郎中把了脉,并且设法拿到了他随身携带的药物。”
姜菀心中疑惑,问道:“既然官府有所察觉,为何当时没有把他继续拘禁,而是放他出来继续胡作非为?”
“因为官府对此事没有十足的把握,生怕打草惊蛇,无法调查出真相,便没有将郎中的诊断公布出去,也没有借机继续关押他,”王五娘拨弄着腕上的镯子,“我若是早知此事,上回便不会贸然去要求退亲了,应当等着证据确凿之时,一鼓作气才是。”
姜菀轻舒了口气,真心实意地道:“虽说经了一些波折,但我还是要恭喜小娘子得偿所愿。”
王五娘淡淡笑了笑:“虽说此事不是出自你之手,但你也算无意间促成了。不知小娘子那日受的伤可曾痊愈了?”
姜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已经没有丝毫疼痛了。她笑了笑:“不过是一些轻微的伤痕,已经好了。”
王五娘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道:“多谢小娘子。我今日来便是同你说此事,既然说清楚了,那我便告辞了。”
她转身正要走出去,又停住步子道:“姜娘子......你是姓姜吧?”
姜菀点点头。
“你家食肆的糕点我很喜欢,待我改日得了空还会再来买的。”王五娘面无表情地说道。
姜菀觑着她的神色,心想这可一点不像喜欢的样子啊。
王五娘似乎知晓她心中所想,轻扯了扯唇角:“姜娘子,我生来便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即使心中欣喜也不会多么痛快地表现出了。但我从不会说违心的话,你放心,我是真的很喜欢。”
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她猜得一清二楚,姜菀微觉不好意思,便道:“小娘子说笑了。”
恰好此时,宋宣从厨房一探头,说道:“师父,玉露团蒸好了,也已用模子里印好了花样,现下就端出去吗?”
玉露团是京城很流行的一样甜食,将豆粉烤干,加上一些可食用的香料蒸入味,凝结成霜粉后再拌上糖蜜酥酪,按压进模具里印上花,颜色莹白可爱,口味清甜中带着幽香,很受欢迎。
姜菀看向王五娘,果然见她眼底似乎有所波动,本要迈出去的步子便停住了,不由得抿嘴一笑:“五娘子要不要尝一尝刚刚做好的点心?正新鲜热乎着呢。”
王五娘矜持地轻咳嗽一声,淡淡道:“也好。”
姜菀给她打包装好,顺便推销了一下食肆的嘉宾笺,王五娘眸子里漾起一丝纳罕,道:“从前我也曾听家中姊妹说过这‘嘉宾笺’,只是一直不曾了解过。”
她打量着那张小纸片,很快便道:“果然有些意思,那便办一张吧。”
事毕,王五娘子提着那包糕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姜菀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真是个很有个性的小娘子啊,看似冷面,却也在面对点心时不经意展现出火热的另一面,别有几分可爱之处。
她与宋宣将剩下的点心摆好,心中想着既然此事已经初露端倪,那么自己更应当将那自李洪身上拿来的药丸尽快交出去作为证据,也好知道这药丸是不是断肠散。
姜菀期盼着能尽快见到沈澹,然而偏偏天不遂人愿,她还是没能见到他。
好在中途见了荀遐一面,姜菀便请他代为转达,直说自己有一样重要而关键的东西要亲自交给沈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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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开张后,姜菀清扫着店内,等着思菱和宋鸢外出采买回来。
如今食肆的生意平稳而偶有惊喜,在坊内也算是声名鹊起,不少人都会驻足,买上些点心。晚间的客流量就更大了,偶尔人多的时候,姜菀甚至觉得食肆的空间小了一些。
与之相反是是俞家酒肆。自打那些事情相继发生,俞家的生意虽没有完全消沉,但较之往年低迷了不少。她有时经过俞家酒肆门前,见那些店小二早已没了往日的精气神,大多唉声叹气的。
自家食肆这也算是时来运转了?姜菀边想着,边弯着腰摆弄着扫帚,却听见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思菱率先进来,说道:“小娘子,葛家与王家退亲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姜菀并没有多么惊讶:“这是迟早的事情。”
思菱说道:“还有一件事。由于这两家的婚事告吹,婚宴自然也是办不了的了。”
她道:“因此,俞家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声势浩大的宴席也没戏了。”
宋鸢正好跟在她身后进来,闻言接话道:“俞家原本指望着这场宴席翻身,想恢复到原先的红火,如今看来是不能够的了。”
葛王两家都分支茂盛,人口众多,又都是富庶之家,一旦两家结为百年之好,必然要宴请家族中所有的亲戚。若能承办这样一场婚宴,一定会有丰厚的盈利。
可惜葛家出了这事,婚事作罢,俞家的心愿也就就此落空了。
思菱哼笑道:“要我说,这些都是他们俞家从前没能积德,才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当初俞家酒肆挖走了陈让也就算了,还为了造势,四处散布流言,说姜家苛待学徒,对陈让不闻不问处处冷落。他们不忍看陈让怀才不遇,便主动提出聘他来酒肆当肆厨。
那时姜家正自顾不暇,自然也没有精力去澄清这谣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小二接二连三离开。思菱至今想起依然恼恨无比。
姜菀握住扫帚,淡声道:“凡事有因就有果。我相信每个人做的任何事情都会在往后某一日得到反馈。”
“还是小娘子的话有理。”思菱笑眯眯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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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禁军府衙。
沈澹在灯下翻阅着公文,几乎忘记了时辰。
荀遐进来时,手中捧了一碗鸡蛋羹和一碟烤馒头片。他轻轻搁在沈澹手边,道:“将军,您一整日没吃东西了,我让公厨做了些吃食,您尝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