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边看,边用手指轻轻在桌案上比划着,凝神思索着笔触的走向与落笔轻重,越看越觉得从前自己对于书法的理解果真只是停留在表层。
头顶传来一声咳嗽,姜菀忙抬头,见那老者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遂起身道:“您要走了吗?”
老者看着她手边的字帖,问道:“小娘子是在研习书法吗?”
姜菀点头:“是。”
“小娘子觉得这本字帖如何?”老者的目光凝视着她。
姜菀迟疑片刻,道:“我不甚通晓书法之道,不敢妄加评断。但于我而言,此本字帖的注解很是详细,让我有了不少新的体会。”
老者目光柔和:“既然如此,那便说明它对你很有用处。小娘子,好好地用它吧。”
他说罢,转身便离开了食肆。姜菀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这位老丈似乎也不是个寻常人呢。
*
晨起,姜菀简单用了早食,心中记挂着今日要售卖的点心小食,便开始提前准备了。天气一冷,便想吃一些热乎乎能捧在手心里的饼子,自然,香酥的炸物也是冬日必不可少的。
她将梅干菜用温水泡后捞出沥干水分,再切碎,在锅中就着肉末一起翻炒,再加酱油和糖,最后撒一把葱花。
等馅料冷却,再包进事先准备好的面团里,捏紧口子后压平擀成饼,在油锅中煎成两面金黄便可以。饼皮煎得很酥脆,咬开后满口都是香喷喷的梅菜肉末,既可以当作晚食,配上一碗杂粮粥;也能捧在手里边走边吃。
除了梅菜肉饼,今日食肆还推出了香煎猪柳。猪柳选的是里脊肉,肉质最鲜嫩,切成长条加上调料抓匀腌制,再裹上面糊下锅炸。虽然这会儿没有面包糠,猪柳的口感会相应地打折扣,少了些酥脆,但是姜菀做好后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这两样点心刚出锅的口感最好,若是放凉了便会差点意思。因此,姜菀和宋宣马不停蹄地穿梭在小吃车和厨房之间,为的就是能售卖最新鲜出锅的点心。
昨日雨停后,众人合力在食肆门口重新搭起了一个宽大的棚子,又在上面覆盖了一层油布。这样的话,倘若碰到雨天,食客就不必冒着雨等候了。如此一来,油锅中的食物香味也就在这有限的空间里无限放大,引得人垂涎三尺。
等一波客人散去的间隙,姜菀搓了搓一直浸在冷水里冰凉的手,一旁的宋宣很及时地递了一个手炉过来:“师父,暖暖手吧。”
姜菀看了眼他的手,又伸手过去碰了碰,感慨他的火力可真旺。同样不停地接触冷水,怎么他的手还是热得像火炉一样?
她把手炉紧紧抱在怀里,感觉到快冻僵的手开始慢慢回暖,有了知觉。
“师父,你若是冷,不如进去吧,这里有我就行。”宋宣察言观色,说道。
姜菀摆手道:“无碍。等到卖完所有的点心,我们就可以收摊,回去准备晚食了。”
宋宣看了看一旁的砧板上摆着的尚未下锅的梅菜肉饼和木桶里盛着的猪柳条,默默估算了一下,道:“大概还能卖二十余人。”
姜菀看了眼天色,吸了口气道:“若是这个时候来一位客人一口气把这些全都买了该多好。”
她话音刚落,耳边便响起了一个大咧咧的声音:“姜娘子!”
荀遐在食肆门口勒马,利落地跃了下来,边走近边向着姜菀招手。
“荀将军安好?”姜菀笑吟吟地招呼着。
“一切都好,”荀遐看了看摆放在小吃车旁的招牌,“今日食肆又出新品了?”
“荀将军想吃些什么?”姜菀起身替他介绍着,“这是梅菜肉饼,分为原味和辣味。这是香煎猪柳,可以根据喜好撒上各种酱料。”
荀遐的模样看起来有公事在身,他急匆匆地扫了一眼,道:“既如此,那么这每一样我都尝尝吧。”
姜菀答应了,正要动手,却听荀遐问道:“姜娘子,你这些食物还剩多少人份?”
一旁的宋宣立刻回答:“梅菜肉饼还剩二十五个,猪柳还剩大约二十份。”
荀遐稍加思索,爽快地一挥手:“那我全买了!”
他对上明显愕然的姜菀,笑眯眯道:“姜娘子别多想,这么多点心我一个人自然是吃不完的。正好我今晚当值,便给同僚们都带一些。天寒地冻的,让他们也吃些热乎的。”
姜菀眨了眨眼,笑道:“那就多谢荀将军照顾我们的生意了。”她口中说着话,手上动作也不停,和宋宣相互配合着,很快把所有的肉饼和猪柳都分开包装好,又生怕荀遐不方便带,便自店里拿了一个小木箱出来装。
荀遐付了钱,没忘了叮嘱:“姜娘子,我这样是可以‘积分’的吧?”
姜菀失笑:“自然是。”她在荀遐的嘉宾笺上写好了日期与金额,再盖上那枚印章,这才交还给他:“将军收好,慢走。”
“姜娘子,等明日我下了值,就把箱子给你原样归还回来!”荀遐很快跨上马疾驰而去,声音随着马蹄声散落在风声中。
“好了,今日可以收摊了。”姜菀如释重负站起身,和宋宣一道把小吃车洗刷干净推回后院。
等她回到食肆大堂,思菱和宋鸢也已经把晚食所需要的一切蔬菜肉类洗干净分开放好,正在专注地擦洗着桌椅。
姜菀抱着手炉,估摸着距离晚食的时辰还有一会,便去了后院打算先给蛋黄喂饭。
她揭开帘子走进院子,看见蛋黄正趴在自己的窝里,便开口轻唤:“蛋黄,过来吃饭了。”
蛋黄动了动耳朵,却没有从窝里出来,而是用那对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姜菀,眼神里写满了撒娇。
姜菀深知它是懒得动弹,不禁笑了起来:“你呀,还学会使性子了。”她便端着蛋黄的饭碗往里走去,搁在它的窝跟前。这样一来,蛋黄果然有了反应,支起身子开始吃了起来。
她一边抚着蛋黄的头,一边轻轻哼着小曲。等到蛋黄吃饱,姜菀又牵着它在院子里溜达了一会。
一人一狗走到院门口时,蛋黄忽然停住了步子,警惕地看着门外。姜菀正疑惑着,又听它很凶地冲着门外狂吠了几声。
她们所在的是院子的侧门,也就是正对着外面道路的那扇门。姜菀扯了扯绳子,正要说话,却听见门外思菱高声喊道:“你是何人?在这里做什么?”
伴随着这些动静,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听起来是有人快步离去了。
紧接着,思菱从食肆大堂穿了过来,皱眉道:“小娘子,方才食肆门外有个形容古怪的人。”
“怎么了?”姜菀把蛋黄拴好,同思菱一道往前面走去,见她神色不大自然。
思菱道:“方才来了一波客人,起初驻足门口问今日还有没有点心,我说点心已经售卖完了,他们议论了一会后,有些人进了食肆,有些便三三两两离开了。”
姜菀认真听着:“然后呢?”
“原本我没在意,但却看见其中有个客人,穿一身深衣,半低着头看不清面容。我发觉他在那些人四散开来后依然不曾离开,而是一边踱着步子一边四处观察。”
“我心中觉得疑惑,便多看了几眼。他察觉到我,便低了头作势要离开。我悄悄在窗边看着,却见他走到食肆旁边的院门口,正想靠近。”
“难怪方才蛋黄忽然一阵狂吠,想来是嗅到了生人的气息。”姜菀道。
思菱呼了口气:“蛋黄也察觉到了?我见他实在形迹可疑,便出声质问。那人吓了一跳,便立刻离开了,动作很快,我也没来得及拦住他问个清楚。”
“小娘子,这会不会是什么不怀好意的人?”思菱道。
第57章 奶香馒头片、油炸年糕和芋泥奶绿
姜菀拧眉, 道:“莫非此人是个窃贼,想要伺机潜入食肆或是后头屋舍行窃?”
思菱咬唇:““小娘子,我总觉得那人一副包藏祸心的样子,不像是个贼。”
一旁的宋鸢听了这话, 顺口道:“不是贼?难道是想对我们食肆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姜菀道:“若真是如此, 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吧?倘若真的想暗中使坏, 怎么说也该避着些人才是。”
“那人其实也不算明目张胆, 若不是我多看了几眼,也不会发觉他竟会扒着院门窥伺。”
“可我们并不曾与谁结下仇怨, ”宋鸢蹙眉,“谁又会想对我们不利呢?”
思菱嘴唇微动, 小声道:“万一有的人心中嫉恨呢?”
姜菀眉眼一动:“你是说.....”
“先前因为陈让的事情,俞家酒肆栽了那么一个大跟头,不仅失去了县学饭堂的机会, 连带着名声也被败坏了一些,他们心中定然愤恨不已。”
姜菀思索着道:“但陈让之事完全就是他自己造的孽, 与我们毫无干系。难道俞家会仅仅因为自家生意受挫而我们的生意日益向好就心有不甘?以俞家这样的大型酒肆,不至于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吧。”
“小娘子说的这些也有道理,只是那人即使与俞家无关, 也绝不正常, 哪里有客人不进店反而想着窥探店家隐私的?”思菱说道。
几人想了半晌, 也没想出合理的解释, 只好各自去忙碌。
天气渐冷,姜菀总想吃些滚热又带些甜味的东西。恰好厨下剩了不少馒头,她也吃腻了白馒头, 便灵机一动,打算做一个奶香烤馒头片。
制作方法其实与所谓的“酥琼叶”差不多, 只不过在馒头片外裹上一层加了糖的牛乳后再在火上烤,这样烤出来后奶香味更浓郁。
打烊后,几人围在炉边,一面烤一面吃,咀嚼时清脆的嘎嘣声此起彼伏。
思菱打了个哈欠,将手凑在炉边烤着火,说道:“听说过几日坊内有户葛姓人家娶妻,包下了酒肆的整整三层楼呢。”
宋鸢好奇道:“这应当是大户人家吧?”
姜菀也有所耳闻,这葛家是富商,因此才会如此出手阔绰。她用筷子夹起一块馒头片,咀嚼着没出声。
思菱轻轻一撇嘴:“不止如此呢。听说葛家娶的娘子与俞家似乎有些亲戚关系,因此才会把宴席设在他们家的酒肆。”
“看来,俞家酒肆前些时候伤了的元气又补回来了。”宋鸢道。
周尧正默默翻动着炉上的馒头片,闻言开口道:“听说这些日子俞家酒肆的生意有所好转,但口碑却是一落千丈。”
“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谁知道那陈让造的孽与他们有没有关系呢?”思菱颇为忿忿。
姜菀放下筷子,说道:“永安坊的酒肆只是一家分店,应当不会影响到整个俞家的名声吧?他们在京城各地经营了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对了阿鸢,你们从前在俞家酒肆做过事,应当了解他们家的生意吧?”思菱转头看向宋鸢。
宋鸢点头:“了解一些。若是小娘子想知道,我可以慢慢说。”
思菱喝了口热饮子,道:“左右这会子无事,你就说说吧。”
宋鸢看向姜菀,见她默许了,这才开口:“俞家祖上便是以经商而起家的,最早从食肆做起,历经多年,渐渐也扩大了范围,如今已经不仅限于饮食生意了。如今的族长名叫俞翡,他管理着整个家族所有的商铺、钱庄以及全部的生意。俞翡膝下共有三子一女,他一视同仁都让他们参与了家中不同的生意。其中,俞家那位娘子便是酒肆生意的管事之人。”
“也就是说,这京城各坊每一家挂着俞家招牌的酒肆,都需听从这位俞娘子的号令?”姜菀问道。
“正是,”宋鸢紧了紧手中的手炉,“我不曾见过俞娘子,但却听俞家的伙计们说起过,她虽是女儿之身,于经商之事上却丝毫不逊于三位兄长,把俞家酒肆的名声经营得风生水起。”
思菱啧啧称奇:“按理说,寻常人家都不喜女儿抛头露面,而想着她早日嫁人,俞家倒是个例外。这样等级森严的大家族,却没有把家中全部的生意尽数分给三个儿子,还算顾念着这个女儿。”
宋鸢微微点头:“听说俞翡曾说过,四个孩子中,俞娘子是最像他的。或许正因如此,他对俞娘子很是偏爱,才会把俞家经营最久、相当于家中命脉的饮食生意交到她的手里。”
一旁的宋宣见阿姐说得口干舌燥,便递过去一盏茶。宋鸢润了润干涩的唇,继续道:“听说俞娘子很有其父亲俞翡的作风。她做事果断强硬,对手下人要求极严格,有时候难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俞娘子又是个要强的人,不肯因女子之身而被三位兄长看轻,因此在酒肆的经营上格外上心。她也确实很有本事,今年也不过十八九岁,但已经接手这门生意多年了。”宋鸢一口气说完,这才略喘了口气。
姜菀沉思着,说道:“这位俞娘子的心志绝非一般人所及。”余下几人纷纷认同地点头。若是可以,她还挺想见见这位奇女子。
宋鸢想起什么,说道:“如今俞家酒肆的经营规矩便是各坊的酒肆事务由各自的掌柜主管,定期向俞娘子上报生意状况。而俞娘子也会随时去各酒肆内查看他们的状况。”
姜菀一听“掌柜”二字,忽然想起裴绮曾说过永安坊内的俞家酒肆掌柜卢滕与李洪关系匪浅。她问道:“你听过卢滕的名字吗?”
宋鸢摇头:“不曾。我与宣哥儿从前在其他坊,各坊的酒肆管事都不同。”
思菱见姜菀神色怔忡,忙问道:“小娘子,此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姜菀犹豫了一下,说道:“裴姨曾对我说,卢滕与李洪熟识,让我当心他二人勾结做出什么坏事来。”
“能与李洪那般人来往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思菱撇撇嘴。
一直默默的周尧道:“若是真如裴娘子所言,我们还得提防这位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