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望神情微妙:“秦娘子与姜娘子并无深交,为何这般信任她?”
秦姝娴道:“我与姜娘子相识已久,自认了解她的人品德行。”
这样的信任让姜菀心中一暖,她抿了抿唇,满腹的感动一时间却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徐望适时开口道:“方才姜娘子说,你数日前便已经出现了一些异常的症状,确有此事吗?”
秦姝娴点头道:“没错。算起来,便是陈让师傅来了县学饭堂后,我开始偶有胃痛、晕眩、胸闷的不适。”
“你确定吗?”徐望紧接着问道。
秦姝娴抚了抚胸口咳嗽了几声,一时间没有答话。姜菀瞥见身畔的沈澹,灵光一现,便道:“将军当日也在场,我说的确有其事吧?”
她见沈澹没作声,似乎在走神,有些急切,下意识便伸手去抓住沈澹的衣袖摇了摇,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沈澹本自想着别的事,不防身畔人忽然靠了过来,不由得微愕。两人离得极近,她身上浅淡的幽香丝丝缕缕地钻入鼻间,他一低眸便看见那只素白的手轻轻攀着自己深色的衣袖微微晃了晃,动作透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与信任。他难得怔了半晌,忽然觉得耳根处腾起一股异样的热度。
沈澹略定了定神,记起了当日之事,便开口道:“确有此事。秦娘子曾说过,如今饭堂膳食初时吃起来尚觉可口,时日一长便觉口味过重,令人烦腻。”
秦姝娴缓过来了,开口道:“从前付师傅在时,县学的午食虽寡淡,却从未让我有过不适。可自打那位新师傅来了后,情况便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徐望敛眉:“除你之外,是否还有旁人也有同样感受?”
秦姝娴道:“我问过赵家兄妹俩,他们并未觉得不适,食物甫一入口也会齿颊留香,但随着那香味渐渐散去,喉咙里便会涌上一股腻味。”
她说:“我们私底下还说过玩笑话,说这位陈师傅莫不是在饭菜里撒了香粉?否则怎会如此香气扑鼻。”
姜菀听到“香粉”二字,脑海中忽然想起宋鸢曾买此文为白日梦独家文,看文来裙死耳耳贰无久仪死妻过的那种成分不明、名叫“潜香”的异域调料,陈让身上也有过那味道。
方才王女医说过,那名叫“含幽草”的草药也是异域传进来的,不知这两物有没有联系呢?
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前些日子,我家食肆的人前去西市采买物品时,曾经遇到过一家店铺售卖一种名叫‘潜香’的调料。店主说这是异域传进来的,最适合用在饭菜中,能让每一道菜都十分可口。”
“当日,他们看到了陈让也去买了那种调料。此物留香持久,昔日县学饭堂选拔之时,我也曾在陈让身上闻到过那味道。”
“潜香?”徐望重复着这个名字,“究竟是何物?”
“若真如姜娘子所说,我该去查一查陈让的底细,看他是不是真的在用此物。”徐望沉吟道。
秦姝娴随口道:“他听到风声,自然会做好万全准备,不会让我们找出破绽。”
沈澹淡淡道:“若要查,便不可打草惊蛇,须得徐徐图之。”
徐望目光凝了凝,道:“我心中有数。正好趁此机会将县学饭堂彻底清查一番。”
他看向姜菀:“姜娘子是否知晓那售卖‘潜香’的商铺大约在何处?我好派人去买一些回来研究。”
姜菀回忆了一下,说了一下大概位置,末了又道:“话既然说到了此处,我也不欲隐瞒。那日,我家食肆的小二一时好奇便买了一包回来。因我觉得此物来路不明,便没有用。徐教谕若是需要,我可以提供。”
徐望露出了讶异的神色。他再次深深看向姜菀,说道:“姜娘子真乃坦诚之人。”
姜菀神色自若:“我问心无愧,自然会如实相告。”
徐望颔首:“有劳姜娘子了。待我安排好县学事宜,会派人前去联系你。”
说定以后,姜菀和沈澹便提出了告辞。
两人一路往县学外走,一时间默默无言。
秋日的风刮在脸颊上有种干燥的凉意,姜菀低头看着自己玉白色的鞋尖掩在微微拂动的裙角下,一步又一步,踩在零星落叶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两人经过一处独立的院落,看模样应当是学子平日听课的地方。姜菀侧头看过去,隐约看见垂地的竹帘后是宽敞的里间,一道道人影端坐在整整齐齐的书案后。上首坐着的大约是夫子,一手执着书卷,一手握着毛笔。
沈澹不曾留意,径直向前走着。忽然,里间传出来一个不大的声音,苍老中透着有力:“此平莒也,其言不肯何?辞取向也。”*
他的步伐霍然顿住,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目光却迟疑着不敢看过去。
“将军?”姜菀察觉到他的异样,不禁出言询问,却见他眼底掠过一丝黯然。
她转而看向屋内,意识到这位夫子大概就是那位大儒顾元直,也就是沈澹的老师。
据荀遐所说,这师生二人似乎有着难以释怀的过往,以至于如今隔着一扇门,沈澹却迟迟没有选择拜见。
沈澹低眸,嗓音有些哑:“……无事,我们走吧。”
姜菀默了默,轻声道:“是顾夫子吗?”
沈澹对她的话并不意外,颔首道:“是。”
他苦涩一笑:“多年未见师父,我却不敢踏入一步。”
“罢了,我们走吧。”沈澹收回目光,缓步向外走去。姜菀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姜娘子。”她正低着头往前走,忽然听见沈澹的声音,便抬头看向他,意示询问。
沈澹忽然靠近了一步,身上的薄荷栀子香顷刻间把姜菀包围了。她感觉到脸上浮起热意,不由得怔道:“怎么了?”
他的手从她发间轻轻掠过,一触即离,随即摊开在她眼前。只见沈澹掌心躺着一片小小的碎叶子,应当是方才被风吹刮落到她头上的。
姜菀呆了呆,这才道:“多谢将军。”
沈澹未曾多言,举步便往前走。她站在原地,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快,忙跟了上去。
走出县学,方才凝滞的气氛略有舒缓。姜菀这才想起来一直盘桓在自己心头的问题:“将军今日怎会来县学?”
沈澹侧头看她:“我与行远去食肆时,恰好看见你与徐望一道离开,心中便有些疑惑;后来又见你身边婢女满面忧色,我......与行远便多问了一句,才得知缘故。他担忧秦三娘,却又因临时有公务,便托我走这一趟。”
姜菀颔首:“多谢将军仗义执言。”
两人沿着街巷一路走着,快到姜记食肆门口时,晚风送来了酥香味,姜菀眉眼弯了弯,说道:“是孜然小排骨的香味。将军要不要来尝一尝?”
暮色中,她面上浅淡的笑被夕阳的光晕映得分外明亮,细碎的余晖落进她眼底,漾起柔和的光华。沈澹被那笑容晃了神,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第45章 孜然小排骨和姜枣茶
两人走进食肆, 姜菀尚未说话,迎面而来的思菱便扑了上来:“小娘子,你回来了!”
余下三人原本各自在忙,闻声也急急地走了过来, 神情激动万分。
思菱一向眉开眼笑, 今日却神色低落, 眼圈红红。她握着姜菀的双手, 急切道:“县学那边没有为难小娘子吧?”
姜菀笑着摇头:“没有,我好端端地回来了。”
宋鸢忍不住愤愤不平道:“县学也真是不讲道理, 怎能这般污蔑小娘子——”
“阿姐,别乱说, 还有外人在呢。”宋宣连忙碰了碰宋鸢的手,示意她谨言慎行。
被划为“外人”的沈澹轻扯了扯唇角,姜菀连忙去阻止他:“宣哥儿莫要这样说, 若不是沈将军,只怕我此刻还被困在县学无法离开。”
宋宣讪然, 道:“原来如此,是我出言不妥。”
姜菀道:“方才一路走过来,外头的风凉得很, 将军请稍待, 我去倒一杯姜枣茶来为将军暖暖身子。”不等沈澹说什么, 她很快就离开了。
片刻后, 她端着一份刚炸的小排骨和一壶姜枣茶走了过来:“将军先简单用些点心,再点晚食吧。”
说着,姜菀便提起银壶, 倒了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枣茶,将碗盏轻搁在沈澹面前, 口中道:“方才在外面吹了冷风,将军应当冻着了——”
在她说话的间隙,沈澹也已伸手过来,欲端起碗。
此番动作间,姜菀尚未收回手,她的手背便正巧贴上了沈澹的掌心。一冷一热,她冰凉的手背犹如触到了一团火。
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让两个人都愣了愣,沈澹收回手,微微一笑道:“我是武人,小娘子不必担忧我受冻。”
那热度仿佛还停留在手上,姜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忘了。”
热乎乎的姜枣茶喝下去,沈澹顿时觉得胃中暖了起来。他双手捧着碗,沉吟半晌道:“小娘子所说在西市买到的那种来历不明的调味料,所售卖的店家是何模样?”
姜菀道:“我只去过一次,那时不见店家,只有一个年纪尚小的小郎君看顾着摊铺叫卖。”
“他极力向我们推崇那调料,说是异域传进来的宝贝,最适合食肆使用。可我问起调料的名字时,他却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后来我店内其他人去西市买东西时,见那小郎君正因卖不出去东西而被店主责骂,她一时心软,便买了一包回来。”
沈澹目光沉沉,道:“姜娘子可否将那物取出来让我看一眼?”
姜菀依言去库房取出那尚未拆开包装的布包递给沈澹。
他凑近了一闻,那浓郁的气味扑鼻而来,十分的香中倒透着八分的诡异。
沈澹仔细看那布包,是最寻常的布料织就,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并无异常。他将布包拿在手里掂了掂,说道:“我总觉得此事非比寻常,此物还请小娘子保管好,必要的时候交给徐教谕便好。”
姜菀见他神色严肃,不由得悬起了心:“将军的意思是这里面可能另有玄机?”
沈澹点头,沉声道:“京郊码头近日有不少异邦商贩的货船出入,西市的货物流通较从前更加频繁,其中不乏有诸多草药。我猜,这调料一定与那些草药脱不了干系。若只是普通调味的东西也就罢了,只怕这其中有异邦的阴谋。”
他这一番话说得姜菀愈发心神不宁,面色不由得也暗了暗。沈澹见状,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小娘子年纪尚小,并未经历过太多复杂的事情,自己这番话怕是会让她不安,便和言道:“小娘子不必忧心,这只是我的猜测,并不是实情。小娘子只管安心做着生意便好。”
说话间,沈澹点好的晚食也送了上来。姜菀起身道:“不打扰将军了,我先去忙。”
说了这么久的话,她也有些饿了。正好厨房里,宋宣刚炸好一盘孜然小排骨,她便用竹签戳了几个放进口中,边吃边点评道:“宣哥儿如今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看来是可以出师了。”
小排骨外面撒了孜然粉和辣椒末,咬起来酥脆香嫩,嘎嘣作响。姜菀吃得尽兴,宋宣在一旁道:“我还有很多需要向师父学习的地方。”
等姜菀填饱了肚子,宋宣才小心道:“师父,方才我说错了话,是不是得罪了那位沈将军?”
姜菀反应了片刻,宽慰道:“沈将军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再说,你也是无心的,他不会和你这个孩子计较的。”
宋宣抿抿唇:“......其实我也不小了,过了年便十五了。”
姜菀失笑,腾出手拍拍他:“好,宣哥儿也要长成大人了。”
*
月色清浅时分,荀遐气喘吁吁地进了店,目光逡巡一圈,这才大踏步走向沈澹:“将军,三娘她究竟得了什么病?”语气难掩担忧。
沈澹轻叹一声,看向他:“你也知道了?”
荀遐点头。
他今日原本是同沈澹一道来食肆用餐的,结果中途接到了紧急事务不得不临时离开。等他忙完公务出宫,原本打算回府,谁知在半路上遇到了秦府的人,这才得知了秦姝娴在县学病倒的事情。
荀遐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到县学去看望秦姝娴,然而县学管理严格,外人不得随意出入。他在县学门前徘徊许久,只好怏怏离去。不想路过食肆时,却发现沈澹尚未离开,当下不由分说便赶了过来。
沈澹示意他先坐,缓声道:“我去县学看过了,秦娘子的病因还没有完全确定,不过她如今精神还不错,只是还有些虚弱。”
“不能确定?”荀遐的脸色更加忧急,“难道是什么疑难杂症?”
沈澹简单说了秦姝娴的状况,荀遐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不由得连连皱眉:“这症状确实有些奇怪,连王女医也拿不定主意。”
王女医便是县学的女医,名唤王瑾瑜,出身医学世家,继承了祖父与父亲的一手好医术,曾在宫中为后宫女眷诊治,声名斐然。
沈澹接着把余下的经过也说了。荀遐愕然:“......只因县学上下没有其他人产生此种症状,所以他们才怀疑是姜娘子做的菜导致三娘出现不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