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懵了一下:“可……可我看见门坏的时候,那个人正好放下腿,没、没看见有檑木之类的东西,不、不是踹的还、还能是……什么……”
县令越说越小声,最后闭上了嘴,郭都尉的表情好凝重,他不敢说了。
“都尉?”副将晁玉出声。
郭庭转向晁玉,道:“我怀疑那领头之人是骆高羽。”
“她?!”晁玉惊了。
去年秋与兖州那几仗,骆乔骆高羽的凶名在东魏军中被印证。
郭庭的副将房询,就是被派去支援离狐的那个,被骆乔带兵拦截,在退守濮阳的途中被骆乔砍落马下。郭庭另一名副将则在兖州打濮阳时,不慎,被骆乔一箭射杀。
郭庭有四名副将,两人战死,耿高游被派去了东燕郡,现在只剩晁玉跟在郭庭身边了。
就是郭庭自己都不相信,一仗下来,他竟连损几员大将。
现在邺京那边对豫州增兵的态度还是暧昧,有人想和谈不打了,有人还对豫州趁火打劫,要高使君出让利益才会同意说服朝廷增兵。
郭庭都想冲到邺京把那些无耻之徒都杀了。
邺京难道还看不出来宋国要打下豫州的决心,真以为他们和谈能成?
豫州一旦失守,接下来就是相州,然后就是邺京是他们魏国,邺京的蠢货们到底懂不懂啊!!!
“都尉,若真是骆高羽,兖州那边这么做,是想激我们出兵吗?”晁玉道:“现值春耕,斥候不是说濮阳的兖州军都放归田地了吗?”
骆衡如此不讲武德,春耕都不顾了?
郭庭来回踱步,没有妄下结论,先派人去瓦亭打探一番。
这一打探,不得了,哪里是瓦亭县被抢了,白马与瓦亭的大大小小村落被抢了十几,被抢村落的百姓还替“山匪”打掩护。
郭庭气笑了:“行,这么玩儿是吧,那我也来。”
他估计是被这种脏战术给气糊涂了,竟有样学样,点兵叫他们伪装成山匪去濮阳附近的村落抢劫。
熟不知这正好落入骆衡的下怀,这拨“山匪”被早就埋伏起来的兖州军一网打尽。
这时,“山匪”骆乔已经带队打劫到了凉城县附近了。
第185章
凉城的防御比瓦亭可要严密多了, 精兵小队在凉城县外埋伏了数日,侦查到的情况是——凉城以战时来严防死守。
“看来郭庭给凉城传了信,这是在防咱们呢。”火长甘彭压低了声音说。
“正常。”火长杨津遥遥点了几名小贩, 说:“那两个卖薪的, 茶水摊子的两个,挑货的那个, 都是暗哨。凉城县有两座城门, 东门每日进出的人数在三四十, 游食僧道一概不许入内,城中定然尽数戒严了,城门吏盘查十分严格, 想混进城里去很难。”
“凉城县令有些手段, 还以为都跟瓦亭县令一个德行呢。”甘彭啧了声,惹得周围几个都冲他白眼, 想什么好事儿呢。
甘彭挨个儿白回去,想一想都不行哦。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甘彭问:“队长?”
旁边的草垛子微微一动, 插了一身草叶伪装的骆乔转过头,说:“咱们引蛇出洞。”
如何引?
先挖洞。
但凡城池,城内墙下每隔几丈就会设置一个听瓮或水缸, 专门用来监察城外地下的动静, 比如敌人想挖地道通进城里, 听瓮会听到怪声或水缸震动。
骆乔反其道而行之,利用他们守城的东西来引他们出城。
精兵小队测算城墙长度,算着城内听瓮的位置大概会在哪里, 在藏身的密林中找了一个对着听瓮的位置开始挖坑。
挖坑动静要控制在听瓮能侦查到, 城墙上的兵卒又不容易察觉到,这就很考验将领对地形的应用了。
“坑挖大点儿, 土要夯实,地要平整,咱们不赶时间。”
精兵小队分成二十人一组开始轮流挖坑,一组挖坑,其他九组警戒。
在连续挖了三天土后,凉城县终于有动静了——城门轰然关闭,所有人不得出入。
城门关闭后,城墙、角楼、垛口的兵卒多了不少,但没有兵卒出城巡查,凉城县不比白马县是战略要地,这里只有征发的当地役兵,农忙时节没那么多役兵可征,凉城县令不能为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耽误了农时,只能先把城门关闭加强巡查,每个听瓮加派了人手日夜监听。
而骆乔这边呢,也不能真就挖地道挖到凉城县内去,他们这边一挖通,那边水淹毒烟各种招呼,就真的被瓮中捉鳖了。
既然一个洞引不出“蛇”来,那就再挖一个。
骆乔与火长们商量一番,决定分出大部分人从山林的小道摸去凉城县西门去,去西门那边也挖个洞。
这条山林小道还是精兵小队为挖洞四处勘察地形发现的,看这小道的情形,骆乔猜测有可能是避税的商队给走出来的。
四国之内的州县,收商税各有各的收法,有的是在城中做买卖就收,有的是商队进城收做买卖不收,有的两者都要收,端看当地长官对税政的拿捏。
这个商税不是朝廷征的杂税,而是地方的课捐,收的税不交朝廷,充入地方财政,有的郡县官吏贪婪的充入自己的腰包的都有。
要收复豫州,骆乔自然对豫州各郡县的情况都了解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凉城县她记得就是入城收。
看来有不少的商队想要避税就从凉城县旁边的山林过路,久而久之开出了一条路。
这样的山林小道过军队是不可能的,但是过个二三十四五十甚至上百的马队不成问题,就是不好骑马,只能牵着马走。
“不知道凉城县令知不知道他们县城旁边有这么条路。”甘彭砍断了一条斜伸出来的树枝,路是真不好走,加上昨日又下了雨,一路泞泥,“这些市井徒为了多赚些钱也是挺厉害的,生生开出一条路来。”
杨津说:“我们得谢谢他们,否则咱们过去可更难了。”
甘彭道:“等将来打下豫州,我得好好看一眼这凉城县令。”
杨津心说:可不是么,守城做到这个程度,这凉城县令是个人才。
走了大半日,小队停下来休整,甘彭打开水囊灌了一口递给杨津,抹了一把汗,囔了句:“娘的,昨天下雨冻死,今天居然这么大太阳,热死了。这凉城是个什么鬼天气。”
杨津点头:“才三月,天气就这么热,的确不正常。”
“前些天不是连下了好几天的暴雨,我看凉城这边好多地势偏低的庄稼地都淹得不成样子了,”甘彭有些担忧:“你说今年的年景会不会不好?不知道家中是个什么情况。”
杨津心里也有点儿记挂家中土地,但他们现在容不得分心,只得硬了心肠不去想:“先把手头上的任务做好吧,队长把大部分人都派给了咱们,不能让她失望。”
甘彭、杨津是同乡,两人同岁,又一同征入兖州军,在战场上互相扶持配合以军功升上火长,两人还年轻,还想往上走。
在当官看门第的宋国,寒门子弟要想出头,只能靠军功。
两人与其带的火被点入骆乔的精兵小队,有一个比他们年轻得多的上峰,不仅没有不满反而狂喜,只因骆队长够强。
在军队里就是这样,不看门第,只要你足够强,将士们就服你。
骆乔够强够猛,把精兵小队几乎都派去了凉城县西侦查,她这里仅留了十人吸引城内的注意力。
十人捣鼓出了百人的动静,又是开山又是砍树,凉城县城墙上的兵卒日日紧绷着,听说城外来的是骆煞星,皆战战。
凉城县令也是脑壳痛得很,一边是虎视眈眈的兖州人骆煞星,一边是大雨灌田接盛夏烈日的诡异天气,又要守城又要督促春耕,他还想出城去看看各田地的情况,可骆煞星天天在城外挖坑砍树,他怕他一出城就被骆煞星抓住。
尚都尉一千人拦不住她,房校尉五千人溃败他身死她枪下,郭都尉几万大军连失三城被逼得只能守不敢攻,凉城县令不觉得自己这几百人能拦得住煞星。
“派去给郭都尉送信的人都去了几日了?怎么还没有回音?郭都尉究竟在干嘛,不都说他骁勇善战,怎么就拿个女流之辈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凉城县令对主簿一顿狂喷。
主簿弱弱地说:“您说的‘女流之辈’是骆煞星啊,她那蛮力算什么女流。”
凉城县令一噎。
主簿再弱弱地问:“县令,您说,骆煞星会不会真挖通个地道进城来?”
凉城县令哼:“你当我在城下布置的防御是假的吗,她敢来,毒烟、火油、金水、狼牙拍,我挨个儿伺候她,我就不信她是铜筋铁骨打不死的。”
主簿用力鼓掌:“县令英明,有您这样英明神武的上峰,下官真是倍感安全。”
凉城县令很受用,压力一舒张,总算能好好说话,跟主簿商量起后续事宜来。
城门总是这样关着不是长久之计,关的时间越久城中百姓就会越惶惶,别到时外面的煞星没打进来,他们城里的人先自己被吓出内乱来。
“要不先把西门打开?”凉城县令说。
主簿迟疑少顷。
凉城县令狐疑:“怎么,开西门有什么问题吗?”
主簿犹豫再犹豫,犹豫再三才下决心把城南的山林有一条小道给说出来。
这条道已经有很多年了,在主簿初到凉城县就有了,也知道这条道的由来,还参与其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捞了不少好处。
可县令不知道,他才到凉城县上任不到两年,不仅他不知道,他的前任、前前任、前前前……都不知道。
作为一座在战略要地旁的,不被重视、没有油水、还总被战争波及的小县城,凉城县真的只是“有志青年”的无奈选择,所以县令换得特别快,“有志青年”逮到机会就会调走,铁打的主簿流水的县令。
凉城县这个针对客商的课捐主簿也不知道是谁定下来的,反正这么多年一直这么办,下头的人合起伙来瞒着县令捞油水,而历任县令只想着尽快调走,大多数都没心思办实事,也懒得管这个延续多年的课捐。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个局面——县令两眼一黑,差点儿被气晕。
就在县令要气晕过去的当头,城外传来一声巨响,把他生生给吓精神了。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小吏来回报:“县令,那个煞星把一个人那么粗的树,隔老远甩到咱们城门上,好可怕啊好可怕啊……”
县令眼睛瞪得像铜铃,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往外跑,还被门槛给绊了一下,主簿赶紧扶住他。
县令被主簿搀扶着跑上城楼,眯着眼睛眺望,在箭矢射程之外一人长身玉立,脚边有一棵半人粗的树。
“胡说八道,那树哪有一人粗。”主簿斥责小吏谎报军情。
小吏苦着脸说:“您别看她脚边的,您看城门下的啊。”
主簿趴在垛口上使劲儿探着个头,然后倒抽一口冷气。
好大一棵树!
那么大的树,那么远扔过来,姓骆的不是人!
主簿收回脑袋,对县令说:“姓骆的如此挑衅,咱们……咱们不管吗?”
县令:“你想怎么管?你有什么办法能杀了她?”
话才落,城墙上的众人就看向远处的煞星单手提起脚边的树,再双手握住,左手后撤半步,腰一拧,双手一提,人旋了半圈,再一甩——
嘭!
树精准砸在城门上,主簿甚至觉得城墙都被砸得震了震。
好可怕哇,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