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意的奶音缓缓说道:“你是杜晓的独子,偌大的家业都是你的,你要是回不去了,可就都便宜杜将军的那些外室子了。”
“胡说八道!哪里来的外室子!”杜鸿渐怒道。
“你被俘好几个月了,东魏一直拖延着不来赎你,你也很焦急很恼火吧。你看似平静,可你嘴角的燎泡出卖了你的焦虑。”骆意不被杜鸿渐的气急败坏打断节奏,“你堂堂一州都督,将军独子,你的朝廷不来赎你,任由你在敌人的屋檐下,随时都有性命之危……”
“你们不敢杀我!”杜鸿渐低吼道。
“为什么你的朝廷不来赎回你呢?是东魏帝猜忌令尊?还是令尊不想救你?你让他丢了这么大的脸,他干脆让你死了算了,正好让他喜爱的外室子继承家业……”
“闭嘴!”
杜鸿渐忽然朝骆意冲过来,被一直在警惕着的骆乔一脚踢飞。
她这一脚可没太控制力气,杜鸿渐被踢得重重砸在后头的软榻上,把软榻都给砸塌了。
外头把守的士兵听到里面稀里哗啦,立刻冲进来,看是杜鸿渐摔了……
哦,那没事了。
又迅速退出去。
“杜都督,不如写封信问问令尊?我们帮你送信。”骆意的小脸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
孩童奶声奶气的说话大多时候都很可爱,顶多吵闹的时候有点儿讨厌,可面前这个才六七岁的孩子让杜鸿渐觉得可怕。
杜鸿渐捂着肚子,闭上眼,摆出拒绝交流的姿态,无论接下来这些孩子说什么,他都不理。
四小孩出去,不仅没解气,还怄了一肚子气。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席臻气呼呼说。
弓武的关注点却是:“小意,你怎么知道杜晓有外室,还生了孩子?”
骆意摇头:“我不知道啊,我乱说的。他不是独子么,如果他不是呢?听说杜晓惧内,皇帝赐美都不敢收。谁知道是真不敢还是假不敢。诈他一下。”
“小意厉害。”弓武鼓掌:“我看那人被小意你唬住了。”
骆意鼓了鼓脸,叹气:“唬住杜鸿渐有什么用,要唬住东魏使臣才行。”
“就是,都几个月了。”席臻也叹气。
“我有一个主意。”骆乔说。
“什么?”席臻急急问。
“我们揍杜鸿渐一顿吧,揍完给东魏使臣看。”骆乔奸笑:“我们是小孩儿,那我们还小,东魏人怎么好意思跟小孩儿计较。”
“你就是想揍他吧。”席臻可太了解骆乔了。
“对,揍不揍?”骆乔问。
骆意想了想,说道:“我们不用把杜鸿渐本人带去给东魏使臣看,我们把他被揍后的样子画下来,叫东魏使臣带给杜晓。看不到全貌才是最让人揪心的。一张不行就两张三张,就不信杜晓不着急。”
“好主意啊!”席臻一拍手,“小骄骄会画画,你来画,我和铁牛、小武揍,就这样。我去跟阿爹说一下,咱们准备准备。”
第51章
“阿爹, 阿爹,阿爹……”
席豫正在厅中跟幕僚们议事,一连串的“阿爹”由远及近, 叫魂似的, 叫得席豫直皱眉。
骆家丫头不是回来了?这皮猴子不是一大早就出门找人家玩耍去了?这不出去疯玩一整天就跑回来,这合理吗?
“阿爹, 我们要揍杜鸿渐一顿。”席臻蹦进厅中, 看到父亲就是一个开门见山砸下。
“出去玩儿去, 别捣乱。”席豫看到小儿子就头疼,越大越顽劣,前头两个都不是这样的。
席臻很认真地说:“我们才没有捣乱。我们要揍杜鸿渐, 然后把他被揍的样子画下来, 送给他爹。”
席豫:“……”
“阿爹,我跟您说过了啊, 我们现在去揍杜鸿渐啦。”席臻的跟他爹说一下,就真的是说一下, 都不管他爹同意不同意。
只要反对追不上我,就是同意了。
“你给我回来!”席豫喊。
席臻跑得更快了,眨眼就不见。
席豫快被这混账小子气死了, 正要叫人去把席臻给逮回来, 幕僚唐嘉正出言道:“使君, 在下以为,就让小公子他们随心行事,或许会是一个破局的契机。”
“此话怎样?”席豫挥手让人退下, 先不用去抓席臻了。
“东魏那边, 杜晓因独子被逼得站了队,可他儿子还是没救回去, 甚至可说是半点儿进展也无,他能不心生怨恨?若此时得知独子在他国被虐待,他会不会逼迫四皇子?”唐嘉正笑着捋了捋颌下美髯,“东魏那位四皇子还是心急了些,这风口浪尖的逼着杜晓站队,东魏帝能不生疑?在下以为,正是因为杜晓这么一站队,让东魏帝心生不满,才拖着谈判,迟迟不叫杜鸿渐回邺京。”
鲁元善亦赞同地点头,并无奈叹道:“东魏人各自的算盘打的噼啪响,却叫我们兖州难做,建康那边已经对谈判迟迟没有进展而颇有微词了。”
弱冠之龄的方牧大为不满,冷笑道:“谈判没有进展还是我们兖州的错不成,浪费了大好形势的可不是我们!”
“行了,说这些气话有什么用。”鲁元善不喜方牧这个年轻人,行事冲动倒无妨,主要是此人太会阿谀奉承,看着他向使君谄媚的样子就心生厌恶。
鲁元善不喜方牧,后者亦然。
“气话?鲁先生是认为,我们兖州就该背了这个锅?”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鲁先生不就是这个意思。”
“你这是欲加之罪。”
“好了好了,两位在使君面前争吵,成何体统。”唐嘉正道。
鲁、方二人起身朝席豫行礼告罪。
席豫没什么情绪,好似已经习惯这两人三句之内就会争吵起来的情形。
“唐先生说的破局契机我明了,”席豫迟疑道:“只是几个孩子……”
唐嘉正道:“正是孩子做的才可攻可守。男子汉大丈夫跟几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什么呢。”
席豫微微颔首:“先生急智。”随后叫人去宅子那边看着,听小公子他们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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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来,桌案摆在这里,这个位置好。笔墨纸砚快给摆上。朱砂,怎么能少了朱砂呢,快去拿。”
关押杜鸿渐的宅子里,席臻把几个奉命过来听吩咐的人指挥得团团转。
骆意坐在矮凳上,面前桌案上已经铺好纸,墨已磨好,细毫笔已经舔饱墨。
“可以开始了。”他说。
骆乔、席臻一脚踹开杜鸿渐厢房的门,桀桀桀狞笑。
外头闹闹哄哄的声音杜鸿渐听到,但他没什么反应。骆乔踢的那一脚是真的重,都大半个时辰了还在痛,可他没叫人,他不想对宋国人低头,更不想求他们。
他其实是跟父亲大吵了一架才到相州来的,急着建功想证明自己才听了副将的撺掇对宋国用兵,哪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搭进来了。
他以为,以他父亲的兵权和高居丞相之位的外祖父,他会很快被救回去。
现实却又给了他重重的一击,都近半年了,他还是俘虏。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可能,越想越害怕。
那个撺掇他的副将,明明说是父亲安排辅佐他的。还有相州刺史,对他调兵的行为不闻不问,他当时竟没看出其中的反常。
究竟是谁要害他?
还是……真如刚才那个孩子所说……
不不不,不会的!母亲虽然不在了,可外祖父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杜鸿渐捂着肚子从软榻上坐起来,努力想些别的事情转移思绪,可那个念头一起,就像是野草一样的疯长,平日里没太在意的一些细节此刻都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他们父子的关系是从母亲去后就越来越差的,父亲对他越来越严厉,时常当着外人的面骂他不成器,半点脸面也不给他留。
如何他真还有其他的异母兄弟……
呯——
踹门声打断了杜鸿渐的思绪,他抬头,走了的孩子回来两个,还对他桀桀怪笑。
“你们……”
两个孩子二话不说,冲过来就把他拖出去,拖到院子里,一顿暴打。
“看着点,别打到要害。”
“知道,打脸打脸,把他打成猪头。”
“脸打得稍微肿一点就行了,得叫别人看得出是本人。”
“小武,你用点劲儿啊,你这是在打人还是在按摩?”
“啊——”
杜鸿渐一声凄厉惨叫,看得旁边守卫的士兵顿觉下身一凉,看向矮墩墩的弓武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孩子……自己也是男孩儿……竟如斯恐怖。
“小武,你这选的位置……”席臻脸皱成了一团。
“是三公子你挤到我了,绊了我一下,我本来不是踢这里的。”弓武好委屈。
“没事,没事,踢得好。”席臻连忙安慰他:“对敌人,就要是这么残忍。”
杜鸿渐痛得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蜷缩成一团,羞愤欲死。
“大夫呢?”
三个孩子打爽了,叫一旁候着的仆役和大夫把杜鸿渐抬进去看伤,然后去看骆意画画。
骆意的画不同于线下流行的写意,而是线条巧密精细,写实形似,还原得都可以去衙门画照身了。
用朱砂画出嘴角的鲜血,雄黄和石绿画出脸上青红肿痕,一幅栩栩如生的《东魏相州都督被揍图》就完成了。
骆乔想了想,叫人拿个萝菔来,用小刀把萝菔削成个方块,然后阳刻了四个篆字,沾了沾朱砂往画上一盖,“铁牛大王”四个字端端正正印在了画的左上角。
席臻一看,这个有趣,骆乔盖了一个,那他也必须也盖一个。
“骆铁牛,你帮我也刻一个,我也要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