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尘对想象中那个“活了几千年的合体期丹修老妖怪”满心警惕。
可如今,猜到了银面人的真实年纪,再看到这个人时,那些警惕就略微淡化了一点。
毕竟几千岁的丹修可以祸害成千上万人,但几百岁的丹修,恐怕才刚开始踏上这条路,要比前者稚嫩许多,造的孽也没那么多。
甚至有些时候,凌尘仿佛总能透过银面人,看到几分徒弟的影子。
而印象一旦有了转变,双方的关系便也不必再那么剑拔弩张:凌尘渐渐也看出来了,到目前为止,除了关着他不肯让他走,这个丹修还真没做过什么令人难以忍受的坏事。就连平时逼他试的那些药,也都是一些药性温和的解毒药,里面甚至加了滋养经脉的方子。
虽然银面人对他的优待,细想总有一点养肥待宰的意味,但现在,屠刀毕竟还未落下,因此平日里的相处,凌尘并不介意顺着这人一些。
——比如在黑衣青年需要的时候,牺牲一点自己的调息时间,教他下棋。
下棋也算是修士幼时常见的消遣,可面前这丹修居然不会,看上去完全没有童年。
不过想起他年岁不大,修为就已高至合体期,一切又顿时变得非常合理。
想到这,凌尘抬起头,看了一眼盘坐在自己对面的银面人。
看到这丹修捏着棋子、面色冷淡,却还是乖乖跟着他学棋的样子,凌尘垂下视线,脑中仿佛渐渐浮现出了银面人过往的人生:
幼时展露天赋,然后便是修炼、研究丹方,来回反复,永不停歇。
别的孩子修炼的时候,银面人在修炼。别的孩子休息的时候,银面人在修炼,别的孩子颐养性情、休闲玩乐的时候,银面人还在修炼。
……想想还真是有些可怜。
罢了,对他稍好点吧。
……
对面,沈映宵完全摸不准师尊这是什么意思,更不知凌尘为何对他态度缓和,甚至连望着他的眼神,也比最初平和了一些。
思来想去,他只能想到一个原因:
莫非师尊在这里待得实在无聊,所以连对他这个大反派玩伴,都忍不住善待了起来?
第68章
两人旁边。
剑灵看看这个, 看看那个,总感觉凌尘和分身之间的氛围,和谐到令人毛骨悚然。
犹豫片刻, 它忍不住飘到沈映宵旁边, 不知第多少次低声提醒:“你可一定要把你那些珠子藏好啊。”
顿了顿, 又坚定补充:“然后继续像这样,跟你师尊搞好关系!”
万一银面丹修暴露了他对本体所做的那些事……以前他会被凌尘一剑捅死, 现在的话,呃,或许能在临死之前, 赢得一点短暂的狡辩时间?
可是又能辩出什么呢。
剑灵未雨绸缪, 试着理顺思路:
银面人逼凌尘吃的那些药, 药性那么温和,那么贴合体质, 怎么来的?
——用他徒弟试出来的。
另外,主人应该很快就会帮凌尘封印魔种。那么如此复杂的阵法, 为什么能一次性成功?
——还是用他徒弟试出来的。本体封印魔种时, 可是因为操作失误, 被生生震碎了丹田周围的经脉。而有了这个经验, 那封印再用在凌尘身上时, 想必不会重蹈覆辙。
以及,为什么沈映宵遇险的时候,好心的丹修经常能带着凌尘赶去相助?
——因为那些“险”, 十次里有五次都是丹修本人造成的,剩下的五次则是他见死不救默许的。
最后, 造成这一切的源头:银面人为什么对凌尘那么好, 对本体那么差……
——近万年, 修真界也就只出了这么一个合体期的仙灵之体,弄坏了到哪去找第二个,自然要捧在心上好好珍惜。
至于那些危险的实验,不是还有一个元婴期的现成替身吗?用不死就往死里用,不舍得对凌尘做的事,全都可以在本体身上做。
“……”
梳理完毕,剑灵眼前一黑。
它默默低下头,看了一眼正托腮下棋、对将来的厄运一无所觉的主人,心累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改口道:“还是别狡辩了,你直接找个什么铁布衫金钟罩之类功法练一练,重点练脖子和心口,到时候没准能逃过一劫。”
沈映宵还在专心琢磨凌尘态度变化的原因,压根没听懂剑灵在说什么,闻言只是懒懒地抬眸瞥了它一眼:“?”
剑灵:“……”
……
剑灵此时并未化作实体,旁人看不到它。
凌尘只能看到对面的银面人有些出神,偶尔还往院门那边瞥上一眼,像是在等人。
丹修大多孤僻,凌尘有些好奇他在等谁。但当目光落在银面人那一张与沈映宵截然不同的脸上之后,他沉默片刻,并未多问,只垂下视线,兀自摆着入门的棋局。
——对这个丹修的一切猜测,终归只是猜测。
不论如何,对面这人都是一个实打实的合体期修士,现在他展露出的性格,或许只是冰山一角,其余性情尚未可知。
虽然跟银面人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会想起沈映宵,可凌尘心里也清楚,不能真的将面前这人当做徒弟看待。下棋这种小事教就教了,其余时候,依旧不该放松警惕。
……说起来,也不知道映宵现在如何了。
上次自己走时,扫清了城中障碍,他应该已经从那处小镇脱险了吧。
凌尘望着棋盘上简单的黑白棋子,想起以前教徒弟下棋的情形,唇角泛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又很快消失。
……
沈映宵还挺喜欢在师尊身边蹭灵气的,而且他也终于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学棋”借口,能理直气壮地长时间留在这里。
可惜摸鱼时间有限,后院灵池不是他想留就能一直留。
——摆了一阵棋谱,本体那边,忽然传来一丝被触碰的感觉。
沈映宵动作一顿,蹙了蹙眉。他放下手中棋子:“我有些事,先走了。”
凌尘微一颔首,没有多问。他一颗一颗分拣好棋子,靠坐在锁链交错的白玉莲台上,看着银面人快步离开后院。那人越走越远,很快消失在了视线当中。
……
沈映宵走到凌尘看不到的地方,找了个角落把分身放下,神智回归到了外界的本体当中。
本体此时还在宗主书房的密室里,睁开眼,四周光线幽暗,四壁有阵法流转。
沈映宵本以为有人碰他,是因为宗主跟同伙商讨出了对策,此时要来密室带他离开。
他连宁死不屈的态度都摆好了,然而抬起头一看,站在床边的压根不是什么宗主,而是戚怀风。
不知第多少次被同一个人推醒的沈映宵:“……”
……怎么又是你!
这师弟简直称得上阴魂不散,这么隐蔽的密室,他究竟是如何找到的?
沈映宵怔怔看着床前的人,暗自觉得不妙:“我还想看看宗主究竟会把我带去哪,可若是现在被师弟救走,我还如何窥视那些隐秘?”
剑灵也过了几秒才回过神:“……不如跟他商量商量?黑袍人那件事之后,他应该就知道宗主有问题了,可却还是任由你留在天行宗,想来他应该也存着钓鱼的心思。”
有道理。
沈映宵心中微定,他有些费力地坐起身,靠着床柱看向戚怀风,略微仰起头,示意他把那一张封口的符篆揭开。这样两个人就能互通计划,免得届时有所冲突,互相扯后腿。
然而戚怀风看了一眼那张封住他口唇的符篆,却并未伸手,反倒先把他身上的锁灵绳解开了。
沈映宵:“……”完全没有一点默契。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臂,只好自力更生,自己去撕嘴上的符篆。
可撕了一下却没能撕开。
沈映宵一怔,细一感知,才发现揭个符篆,竟然也要先破解上面的阵法。
“……”
他沉默片刻,看向戚怀风,弱弱地抬手指了指这张烦人的符,悄悄暗示。
戚怀风朝他伸出手,然而却并未揭开那张符篆,只是突然在他身上一点。
肩膀一麻,沈映宵被他的力道推着,踉跄跌坐回榻边。
他一怔,捂着肩膀仰头望过去,就见戚怀风眼底光影微晃。下一瞬,一团幽青火焰从他身上分出,落地化作一道凝练的人影。
密室里一下有了两个“戚怀风”。
火灵分身刚一出现,便立刻明白了如今的状况,也收到了本体的指令。
他走向床边,在沈映宵茫然的目光中,推着他转了半圈,然后……开始伸手解他的外衣。
“??”剑灵惊了,“这小子居然对你有企图?难道他只是喜欢白衣飘飘的清冷剑修这一款,至于究竟是师兄还是师尊,根本不重要?”
沈映宵也愣住了:局面是怎么突然走到这一步的,这师弟莫非被人夺舍了?!
他震惊之余,想厉声呵斥一句,把这举动奇怪的师弟喊回神。然而却被那张符篆封着口,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又想挣扎,用行动表示拒绝,可他这点实力在戚怀风面前原本就不够看,刚才这师弟又不知往他体内打入了什么药物,他只觉得手臂渐渐抬不起来,身体也用不上力,沉沉地动弹不了。
好在没等他开始惊恐,戚怀风只解掉了他的外衣,动作就停了。
那件嵌着护身阵纹的白色外衫,被随手放在一旁。然后火灵分身往床榻内侧坐了坐,抱过沈映宵放到身前,让他倚住自己,从后扣住了他的肩膀。
沈映宵满目疑惑。这种完全受制于人的处境,让他本能感到不安。他只能直勾勾看着站在床上戚怀风,想问他究竟要做什么。
身后的火灵分身侧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望向戚怀风的视线被隔断,视野黑了下来。
耳边只剩剑灵的声音,不知为何,这把剑近来联想能力十分丰富,它幽幽道:“你看这副架势,像不像屠宰前先给牲畜戴上眼罩?”
沈映宵:“……?”
他扑腾得顿时更卖力了。
可惜这点微弱的反抗,完全无济于事,火灵分身从背后扣着他,让他无法挪动,想问也发不出声。一片死寂,只听到密室中响起“铮”一声轻鸣——戚怀风拔剑出鞘,剑尖抬起,缓缓抵住他心口。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触觉反倒因此变得更加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