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她给人的第一感觉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所以大众默认她没有谈过恋爱。
蒋素婉才不信她一次都没谈过, 她就是要借着这档节目揭开她所有的伪装。
林昭皱眉打断她:“你问的什么鬼问题,换一个。”
蒋素婉不依不饶:“我又没问你,我问的是月亮。而且你刚刚问我问题的时候怎么没说换一个?林昭,你可不能太双标。”
这话一出, 就算林昭想帮周凛月说话都没立场了。
这样的问题,周凛月迟疑地抿唇, 下意识看了眼一旁紧闭着的房门。
晌午的太阳正晒,客厅窗帘早被拉开。
木地板上铺开一层亮色的暖阳。
每个人都沉默等待的安静当中, 周凛月轻声作答:“我提的。”
众人从这三个字里得到两条讯息,所以,她不光谈过恋爱,甚至还甩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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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父母离婚之后,那是他们第一次发生那么吓人的争吵。
周凛月在房内,一门之隔,听见母亲在客厅里面砸东西,以及她歇斯底里的嘶吼:“你就是这么照顾凛月的?如果不是我看了她的手机,你是不是永远都发现不了?”
周凛月有记忆起,他们的争吵频率保持在一周五次。
家里的碗碟半个月就得重新置办一次。楼上楼下的人甚至已经习惯了他们的争吵。
从前还会过来劝劝,时间长了,也只是在周凛月将那些碎碗碟包好拿去楼下扔掉时,笑着和她打声招呼:“幺儿,你爸妈又吵架了?”
周凛月沉默一会,点了点头。
可没有哪次争吵,比那天的更加激烈。
“你还有脸说,凛月判给我之后你有管过她吗?包括接她上下学,送她去训练,这些不都是我在做?你偷看孩子手机你还有理了是吗?”
这话像是触碰到她的逆鳞,女人声量拔高:“什么叫偷看,她是我女儿,她在我这儿有什么隐私?要不是我看了,这段恋情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我说她青荷杯怎么犯了那么低级的错误,我看就是被早恋影响的。”
“你既然这么关心她,当初怎么不把凛月留在身边?宁愿打官司都要和我争凛绪。”
“还好我没有把凛绪留给你,孩子在你手上只会被养废!我当初怎么就瞎眼看上你这么个无能的男人。”
“我无能?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争吵演变成无端谩骂,和相互指责。
周凛月蹲坐地上,捂着耳朵,不去听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他们曾经是最亲密的爱人,深知什么话能变成刺穿对方最锋利的剑。
直到后面,好像还动手了。
妈妈哭着离开,爸爸顶着被挠到满脸血的伤口进来。
没有严厉的呵斥,他心平气和的告诉她:“你还小。”
可是她已经十八岁了,过了九月,她就会成为大一的新生。
她张了张嘴,她想告诉爸爸,秦昼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可那些话最终还是在爸爸失望的眼神里,尽数吞咽。
他们只是习惯了掌控她的人生。
一旦发现她偏离了原本规划好的航道,就会觉得自己的威严遭到了侵犯。
周凛月从小就是在这样的高压下长大的。
窗外是厚重的夜色,远处的灯光让天空呈现空灵的幽蓝,几粒星星单调的挂在天上。
他们从白天吵到了晚上。
爸爸说:“你是我和你妈妈全部的希望和心血,我相信你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对吧?”
他们让她知道,他们今天的争吵都是因为她。
并且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她分手。
周凛月突然想到他们刚离婚的时候,为了争夺抚养权闹得不可开交。
持续半年的官司。
为了争夺姐姐的抚养权。
周凛月就像是失败后的安慰奖,被判给了败诉的爸爸。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凛月还是点头。
她说:“好。”
这场雨持续了一周之久,楼下的奶奶说是梅雨往后推了。
往常都是六七月,今年反而拖到了现在。
临出门前,周凛月还是带了一把伞。
是上次见面,秦昼给她的。
手柄是褐色的木头,上面刻着一个她不认识的图案,伞面纯黑。
他将她送到小区楼下,却还是递给她一把伞。
阴晴不定的天,不知道何时又会下雨,哪怕只是百米的距离。
他也怕她被雨淋到。
她从不让他将自己送进去,总是担心被看到。
阴云密布的天,他冲她挥了挥手:“进去吧。”
周凛月停下,回头看他:“很晚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他垂下眼,笑容淡,刚入夜的天空是被冲刷的克莱茵蓝。
他说:“走累了,歇一会。”
那是一段很平静很平静的日子,高考结束后,时间松散下来,他们每周都会见好几面。
周凛月回到房间,拉开窗帘往下看。
秦昼还没有走,他靠站小区大门前的石柱,周凛月拉开窗帘的瞬间,就和他的视线对上了。
他应该一直都看着这间卧室,直到它亮起灯,直到它拉开窗帘。
周凛月看见他垂放下的左手,有一抹忽明忽暗的火光。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因为未知而恐惧的黑夜,总担心迷雾中会突然跳出一只巨大的怪兽。
这样的梦她从小做到大,所以睡觉都得开着灯。
可是此刻,她好像在这团迷雾中看见了一道光。
只属于她的光。
秦昼。
他站直了身子,将手里的烟往身后藏。
手机响了,是他发来的信息。
——早点睡。
——晚安,我的小月亮。
她看着那两行字。
秦昼,是替她破开迷障的英雄。
可是她亲自和她的英雄说了分手,她把伞还给他:“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特地选在了一处安静的公园作为见面地点,周凛月始终不敢抬眸去看他的眼睛。
她怕自己会在他的深邃的眼底无处遁形。
她提不起勇气去反抗自己的父母,那些见血的伤口,破碎的碗碟,砸烂的电视机。
以及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寄托。
她说,对不起。
从始至终,他一句话都没说。
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提分手了,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她哪次是真心,哪次是假意。
至少现在,她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重复那句:“对不起。”
秦昼还是不说话,他与她僵持,像是在等她改变心意,像之前那样。
那把伞他迟迟不接,周凛月没办法,只能放在一旁的长椅上。
离开前,她又和他道歉。
她始终都不敢抬头去看他,所以不知道他是怎样的表情。
但是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应当没有多大的情绪变化。
可能仍旧是那副淡漠的眼神,或许他会有些不解,不解她为什么突然提分手。
明明几天前他们还见过面,他亲自送她回家,他将这把伞给了她。
或许,他也会有些烦躁的不爽。
她走远了,身后一直没有动静,绿化带里的万寿菊全部开了,为这座钢铁铸成的城市点缀绿意。
周凛月最终还是停下,复杂的情绪将她胸口撑开,那股酸胀感逼得人想落泪。
她一回头,见他神情落寞地站在原地,明明是夏日,空气中却带了几分初秋的萧瑟。
他抬头看着头顶悬铃木的枝干,透过绿意盎然的间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缓慢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