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瘦白纤长的?手,漫不经心地?伸进她领缘,勾住她小?衣的?系带,腕上金镯光泽旖旎,冰冷地?贴在她颈侧的?皮肤上。她瑟缩着颤栗了一下,贺虞对着她一笑?:“真忙啊。”
语气似有悲叹,他钳制住她的?手,拽着她往宫宇更深处走。
侍女早已不见人影,寂寂空庭宛若盛大的?坟茔。
走入寝宫,温江沅被贺虞摁在了架子床的?床柱上,他侧着头?用苍白的?唇去咬她细白的?脖子。
像是一条森然的?毒蛇,下一秒便要咬破她的?喉咙。
温江沅哽咽了一下,贺虞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为?什么哭?”
温江沅咬着嘴唇别过头?不说话。
贺虞纤长的?手指落在她殷红的?唇上,幽幽说:“你不说,我就杀了他。”
殿内没有点灯,只有宫外残余的?火烛光宛若鬼火般落在贺虞的?脸上。
温江沅说:“你要我说什么?”
贺虞挑开她颈侧的?带子,把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剥开,贺虞笑?得靡丽:“我要阿沅说爱我。”
*
都察院衙门?里今日留下的?除了宋也川外,还?有一位左佥都御史?名叫张淮序。
他比宋也川大几岁,是建业初年的?进士。
在大梁,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并?称为?三法司。其中都察院有“纠察”和“兼理”的?职责,三个衙门?相互制约又?互相拮抗,原本为?的?是肃清吏治,却如今因着阉党的?存在而逐渐权柄下移。
都察院素来?有理刑名之权,与刑部分治庶狱。
只是如今已经成?了虚权,刑部送来?的?案卷,盖了都御史?的?官印便得直接发送回去。
这份差事向?来?是由左右佥都御史?在做,宋也川和张淮序二人拿着官印,将今天黄昏时才从刑部送来?的?案卷逐一批复。
官印是用青田石做的?,八角印池里装着红艳艳的?印泥,宋也川才盖了印,就听见身后张淮序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当真是荒唐!”
宋也川抬首看去,张淮序气愤道:“前段时间对戎狄用兵,有个叫方靖的?指挥佥事阵亡了。朝廷派了兵部职方主事去往他府中告慰家眷。殊不知那个叫武方的?主事看中了方靖的?小?妾,执意强取。那小?妾和她主母皆不肯,武方找人在主母的?饭菜里下了毒,诬告是那小?妾蓄意投毒。现在已经把她抓进了牢狱里,说是要砍头?。”
张淮序是个直肠子,气得够呛:“前头?大丈夫临阵杀敌,为?国捐躯。后头?便有奸佞贼人,谋夺臣妻。这样的?事宣扬出去,这得叫多少人寒心。这个印,我根本盖不下去。这个案子,我要发回去让他们重审。”
宋也川起身走到他身边将这张纸拿了起来?,他看完之后才问:“你说的?是从哪听来?的?,真假可有定论?”
张淮序支吾了一下,还?是说:“这样的?事其实早就传开了,我认识的?两?个户部文书同我说起,说武方得了个贞烈美人,正新?鲜着呢,我当时听了几个耳朵,没几日便出了这样的?事,武方分明是假公济私,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都察院的?官员按理是不能和刑部的?人私下来?往的?,但张淮序知道宋也川为?人清正,不会背后使绊,故而还?是坦言相告。
宋也川道:“你若不盖印,明日程中丞问起,你该如何答对?”
张淮序:“自然是照直说的?。”
宋也川看着他,目光安静:“你来?都察院的?日子比我久,当知发到都察院的?卷宗,从没有发还?回去的?道理。你今日不盖印,明日还?要有许多事端。”
“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实在做不出来?。”他啪地?一声将自己的?卷宗合上,“我走了,余下的?明日再说。”
宋也川知道温昭明今天进宫了,看样子会留宿在宫里。所以他也没急着回去,将手上的?卷宗全都看完一遍,将不能定夺的?单独分了出来?。其实这些刑部的?卷宗,到了都察院依旧是走个过场,到底还?是要盖章的?。
他料理了自己的?桌子,然后将都察院衙门?里的?灯逐个熄掉,门?外冷月依稀,照得人骨头?缝都泛起了寒意。
衙门?外停了小?轿,宋也川知道是温昭明来?了,没料到她会来?,只怕已经等了很久。宋也川心里又?忍不住地?叹气。他走到轿子边上,轻轻掀开帘子,温昭明靠着轿壁睡着了。
冬禧轻声说:“殿下来?了一个多时辰了,不让我们去叫宋御史?,说里头?还?有别的?大人,怕宋御史?脸皮薄。”
她身上裹着厚厚的?氅衣,脸上睡得泛起一丝浅红。柳烟花雾,眉目婉婉。
宋也川上了轿子,温昭明的?身子便贴了过来?。
她身上很热,像是秋日里的?暖炉一般,带着春日里暄和暖软的?感觉,贴住他清瘦的?臂膊。
温昭明人如其名,总能让人联想到融融明媚的?春天。
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叫了一声也川。
宋也川扶着她的?头?,叫她靠在自己的?肩头?。
“叫你久等了。”
“没有。”温昭明朦朦胧胧地?答,“我在心里数着你的?优点,还?没数完呢,所以一点都不久。”
宋也川弯眸:“昭昭,我哪有那么多优点。”
“有啊。”温昭明喃喃说,“你长的?好看,会作文章,读过那么多书,你脾气好从不生气,还?对我这么好……”
她的?声音低了,显然是又?重新?掉进了别的?梦里。
只是宋也川却愣了,他看着温昭明的?发顶久久没有说话。
他待温昭明哪里好了。
从认识她那日开始,自己总是给她带来?了这样或那样的?麻烦。前阵子还?同她怄气。可她全然忘了,只记得他待她好。
宋也川心里升起了丝丝缕缕的?歉疚,盘桓在心头?,叫他肺腑都泛起一丝痛。
都察院的?差事实在是太忙了,忙得超乎他自己的?想象。这几日别说是去陪温昭明,他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他想着温昭明大概是会生气的?,她过去屡次三番想要劝他辞官,如今只怕更笃定了这份心思。
所以他没料到温昭明来?找他。
轿子摇动了一下,温昭明在他肩上调整了睡姿。
她藏在氅衣里的?手,拉住了他的?手。
时间总是过得这样的?快。
第三个新?年了。
头?一年,他一个人还?在浔州。
去年,他在漫天的?飞雪里,接过了温昭明送他的?佩绶。
而到了今年,寒灯千盏,煌煌宫掖。
他可以坐在这,握着温昭明的?手。
粗略一算才知道,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了。
宋也川想,大概是年龄大了,对于这样的?辞旧迎新?,他没有分毫的?喜悦。
他的?心里,只余下无尽的?肃杀,和只因温昭明而存在的?点点柔情。
*
腊月二十七,天色带着一丝昏黄,是一个快要下雪的?天气。还?没走到都察院衙门?,就听见了争吵声。张淮序一个人站在衙门?外的?空地?上,怒叱道:“我昨日说了,这篇卷宗是冤案,盖不得印。本想今日发送回刑部,中丞却私自替我盖了印。中丞既然将差事交给我,为?何替我暗自决定?”
“刑部那边写得清清楚楚,你红口?白牙说是冤案,难不成?要刑部全都推翻重审。人证物证都在,那罪妇也摁了手印,你在这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程既白从袖中抽出一卷大梁律法丢到他面前:“罚你今日抄一遍大梁律法,长长记性。”
“抄就抄!刑部那群老匹夫和司礼监的?人整日混在一起,指鹿为?马的?本事学了个十足十,真叫人恶心!”
张淮序捡起地?上的?书,将牙关咬得很紧。
他怒气冲冲地?走进衙门?里,将书摔在自己的?桌子上。
他得罪了御史?中丞,大家没人敢同他说话。他伏在自己的?案头?抄书,到了黄昏后,大臣们都陆陆续续走光了,他闻到一阵饭香,抬起头?便看着宋也川拿了两?个食盒回来?。
“你还?没走呢?”张淮序腹内空空,没和宋也川过多推让,便接了过来?:“多谢。”
“没。”宋也川坐在他对面,和他一起吃饭,“我替你一起抄。”
张淮序嘴里含了一口?饭,三下五除二地?吞下:“不用了,大不了今天不睡。”
宋也川垂着眼眸没说话。
张淮序一面吃饭一面说:“如今三法司里,我们都察院的?地?位最低。哪个都敢凌驾咱们头?上踩一脚。”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有些哽:“这日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阉党凌驾在文官的?头?上,哪个人心里都堵着一口?气。
两?个人吃完饭,宋也川走到张淮序身边。
“明日还?有明日的?差事。我替你写了就是了。”宋也川拿狼毫蘸墨,摊开宣纸。
张淮序心中感动,目光落在宋也川的?笔尖,也有些怔忪。
宋也川有一手好字,哪怕是誊抄大梁律法这种事,他依然写得认真,每个字棱角分明,风骨峥嵘。
“你为?什么帮我。”张淮序问,“你不怕惹火上身吗?”
宋也川微微抬首,温和说:“张御史?在帮方靖妻眷的?时候,也没有害怕过引火上身。”
“这本就是应该的?。”张淮序的?目光落在大梁律法上面,口?中喃喃,“大梁律法早已形同虚设,若是能整肃朝纲,重兴吏治,我张淮序便是抄一百遍,一千遍都心甘情愿。”
两?个人紧赶慢赶着,总算在下钱粮之前赶着写完了。
出了内宫门?,张淮序与宋也川别过。
宋也川向?南面走了一箭之地?,一辆马车停在了他面前。
车夫掀开帘子,露出封无疆的?脸,宋也川默默上了车。
“封大人。”宋也川拱手。
封无疆略颔首:“都察院的?差事如何?”
宋也川没说话,封无疆也并?不急迫:“你初来?乍到,心里头?难受我理解。但我只有一句话,难受还?是见得太少,见得多了你反而就习惯了。”
宋也川摇头?:“只是没料到,这里是这个样子。”
“不单是这,哪里都是一样的?。”封无疆从袖中掏出几张纸,“司礼监和东厂这些年,早已是今非昔比了。你就算是急,也没法急在这一时。这些是我掌握的?一些证据,不妨拿给你看看。”
宋也川不接,抬眼看他:“大人是何意?”
封无疆慢条斯理地?将那几页纸展开推到宋也川面前:“愿不愿与我一道改换门?庭?”
宋也川沉默了,封无疆并?不着急:“这世?上哪个人愿意亲附司礼监,我都不会觉得意外。唯独你不会,所以我愿意相信你。报国的?方式有许多,不一定跟着我才是最好的?。但跟着我,你会走得更顺。不用急着给我答复,我可以给你时间。”
马车停在离宋也川府门?还?有一条街的?位置,宋也川为?了避嫌提前下了车。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宋也川照例给品字莲浇了浇水。
今年夏天,品字莲大概是换了土壤,发了几个芽儿张了几片叶子,到底没有开花。宋也川把它重新?用湿润的?土壤包裹起来?,按时洒水。在这件事上,他倒并?没有心急。
*
次日清早,是个下雪的?天气。
到了年根底下,各府衙门?也都开始给琐事收个尾,转一年新?君是要改元的?,后头?又?紧跟着许多冗杂纷繁的?琐事。各部衙门?外的?夹道上来?来?往往的?人,脚步快得宛若只剩下幢幢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