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年过去, 她本以为一切都毫无希望,却骤然获得了梦寐以求的珍宝, 她现在反倒有些诚惶诚恐,不知所措起来。
楚阑舟抹了把脸,整理好思绪,面无表情地踏入席间。
隐元居士乃贵客,虽然他与乾明派闹了一些不愉快,但身为东道主,楚阑舟该有的面子还是得做的。
正如此时宴饮,楚阑舟依旧得坐在上首,尽地主之谊。
不过胡叔在场,她还是默默将自己酒壶里的酒液换成了酸梅汤。
宴君安端正坐在上首,他的位置位置只与楚阑舟有一臂之隔,只需要微微抬眼,便能看清身旁的阑舟。
他不动声色地将一杯果酒饮尽,又悄悄打量了楚阑舟一眼,难得有些疑惑。
楚阑舟为何做出这般模样?
实在不怪他起疑,平常楚阑舟喝酒就和喝水一样,基本上从宴席开始到结束都不会停歇,姿态也非常懒散。
今日却不同,楚阑舟坐姿端正,就连吃点心的速度都较平常慢了许多,仪态甚至能同向来端庄的宴君安一较高低。
她这一回的反差太大,不止是宴君安,基本整个乾明派的弟子但凡长了眼睛的都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
很快,低低的絮语声便传了开来。
“掌门是不是身体不适啊。”
“又要操劳门派,还得陪着这些有的没的的人饮酒,那能不累吗?”
有些弟子更是四处张望着想找寻玉迎蹊师姐的影子。
“玉师姐今日怎么没来?”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怎么还没吃完?”
乾明派的弟子基本上都是林束的狂热粉丝。更何况林束本来就是好掌门,不摆架子,剑术又极佳,门第还不高自然更得这些弟子们的优待。
隐元居士平白挨了好几个白眼,听着周围的絮语,实在是有些委屈。
他分明一直到现在都止在闭口吃饭,什么都没做啊?
这个乾明派简直从根部就烂透了,隐元居士愤愤想,越发越觉得食之无味,正打算弃掉碗筷宣布离席之时,却听到了宴席上忽然传来一道男声。
说话之人正是浮花盟盟主,经历先前那些天的牢狱之灾,他面容光彩倒是削减了几分,看上去颇有憔悴感:“值此良辰美景,花前月下美人,也不知掌门属意如何。”
楚阑舟自顾自喝着酸梅汁,眼睛抬都没抬。
浮花盟盟主自讨没趣,尴尬地咳了一声,喝了一口酒。
不过他的话没有落在地上。
很快,玄关门口便传来了一声有些慵懒的男音:“花前月下美人,有这等好景色,掌门居然不请我,实在是让小生伤心。”
他甫一登场在场大半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浮花盟盟主身上。
毕竟上一次宴饮的时候浮花盟盟主亲口所说,他与此人是朋友。
浮花盟盟主平白无故背了好大一口黑锅,却也只能默默忍着,索性眼不见为净,闭上眼睛专注喝酒不再说话了。
楚阑舟皱着眉开了口:“你是怎么从牢里出来的?”
巫柳将自己的发尾缠绕上自己指尖,笑了笑:“当然是逃出来的。”
楚阑舟皱紧了眉头,似乎不知要如何处置此人。
隐元居士居然在此时搭腔:“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书生罢了,赶走就是。”
“小生的确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书生,可阁下不还是喜欢上我的金船,喝了我的仙酿酒,还误了吉时。”巫柳面带笑意,看向他的目光中全是讥诮。
隐元修士愤愤然转过了头:“那是你在我的酒里下了蒙汗药。”
巫柳不仅大大方方承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凡间有人会拿五石散酿酒,修真界有人会拿返魂香酿酒,蒙汗药对我而言不过是一味药材罢了,我添加在酒里,更能显出这仙酿的风味来啊!”
楚阑舟听出了他话里的含义,死死皱着眉,将视线落在了宴君安的身上。
宴君安则微微侧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强词夺理!”隐元居士并不想理会这疯子,将头扭到了一边去,“你这人贪慕荣华富贵不就是在看不起我们这些从凡间来的修士吗?”
巫柳笑容依旧灿烂:“小生的确贪慕荣华,可你既然喜欢清修,为何要做本公子的船。”
“你……!”隐元修士一噎,自觉不占理,将头转到了一边。
巫柳却不依不饶。
他端着酒杯,依靠在墙上,一双桃花般的眼眸中带了些细碎的戏谑笑意,当着众人的面,缓缓开口道:“隐元兄,这些可都是身外之物,镜花水月,到头来不过一场空梦。”
宴席间众人像是察觉到什么,逐渐变得躁动起来。坐在席上人纷纷抬头望向窗外。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那艘巨大的金船正在缓缓消散,船上那数以百计的道童侍女也都跟着一同皆化为齑粉。
月光照耀下,河面空空荡荡,平静无波,那艘穿连带着村上的人都当着众人面直接消失不见!
没有什么招数在众人面前杀死那么多人,除非……这些东西本就不是活人。
有见识较广的弟子感叹出声:“拟物之术!”
以笔绘万物生,这术法据说前任巫家家主曾经曾经用过,只一笔便绘出了千军万马,同楚家一起堵上了当时关外魔气溢散扯出的豁口。
外头将这功法传得神乎其技,可这功法随着巫家家主亡故早已失传,就连先今的巫家家主也未曾习得,没想到居然还有重现天日的一天。
最主要的是,居然是由一个巫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使出。
公孙宏邈脸色发白地盯着来人淡漠的眉眼,藏在袖口的手指甲早已刺穿手掌,鲜血淋漓。
可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此子,究竟是何人?
最重要的是他出现在楚阑舟身边是何意,他也是来……阻拦他的吗?
“啊!……”正在众人争执间,忽然有一位坐乾明派弟子打扮的修士尖叫一声,吸引了在座众人的目光。
楚阑舟顺着视线回头,皱眉问:“你怎么了?”
那弟子诚惶诚恐,瘫坐在地上:“刚才那鱼,鱼、鱼腹中有张符箓。”
他身旁有些大胆一些的师兄师姐站了出来,将那鱼腹中的符箓挖出来递到了楚阑舟的手上。
楚阑舟皱着眉看清那符箓之后直接将这张纸碾为了齑粉,斥道:“装神弄鬼。”
但这一场骚动已经发生,宴会乱成一摊乱麻,在一片忙乱之中,玉迎蹊拨开人群匆匆赶来,压低声音对楚阑舟耳语:“公孙宏邈不见了。”
楚阑舟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也同样低声回应道:“知道了。”
楚阑舟直接站起身,面向众人传音:“这场闹剧到此为止,我不希望在场有任何人提及此事。”
说罢,她跟在玉迎蹊的身后匆匆离去,像是要处理什么棘手的事情。
巫柳耸了耸肩很自然地上前,跟在了他的身后。
隐元修士却没让巫柳如愿,他压低声音,小声对巫柳说:“你不是答应好了,只要我陪你演这场戏,你就要帮我救出恩人吗?你的诺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兑现?你可是以道心起誓,如果没有完成,必会受五雷轰顶之罚!……”
眼见他还要叽叽咕咕说个没完,巫柳笑了笑,眉眼间尽是漠然:“正在救啊,或许今日或许明日,或许永远都救不出来。”
隐元居士没想到此人就连天道都敢愚弄,气得手指都抖了起来:“你!”
巫柳摊开手,露出一副无奈表情:“我的确以道心起誓,定会竭力将你的恩人救出来,可我从未许诺过时间。”
隐元居士对他怒目而视。
巫柳却毫不介怀:“我考考你,你那么了解清莲仙子,不妨猜猜她是哪一年拜入的念虚宗,你拜入宗门那年,她又在做什么?”
巫柳眼眸含笑,直接抬脚朝外走去:“或许会有惊喜哦~”
……
“掌门,我已经四处派人寻找过了,并没有找到公孙宏邈的踪迹。”玉迎蹊将楚阑舟带到一处偏殿,这才仔细将经过讲了出来。
楚阑舟对此倒像是有些兴致缺缺,她听玉迎蹊说完便随口敷衍道:“知道了。”
“两位佳人,这样好的景致,不如与小生共饮一杯啊。”寂静的偏见之中,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谁!”玉迎蹊当即警戒将楚阑舟护在了身后。
自阴影里缓缓走出来两人,其中一位赫然是半场赴宴巫柳。
在玉迎蹊愤怒瞪视下,浮花盟盟主也摸着鼻子走了出来。
玉迎蹊讨厌极了这两个莫名造访的客人,一句废话不说毫不犹豫就要拉开传讯符文警报,却被楚阑舟按住。
楚阑舟揉了揉眉心,低声道:“你先去找公孙宏邈。”
“可……”玉迎蹊尚且有些犹疑。
楚阑舟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这里是乾明派,他们两个翻不出多大浪来。”
……
隔音符箓随着玉迎蹊的离开直接被巫柳贴在了偏殿的殿门上。
楚阑舟神形散漫:“鱼腹传书是你搞的鬼?”
活鱼就算了,烹饪好的死鱼鱼腹中还能发现符箓,这是把她当成傻子哄呢。
巫柳直接坦然承认:“此事的确是小生所为,但那封符箓却做不得假,掌门也应当能感受到其中的灵力。”
说罢,他垂下眼眸,看上去有些寂寥:“小生也是希望能够引起掌门注意,才出此下策,请掌门勿要责怪小生呀。”
楚阑舟懒得理会他这种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行为:“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巫柳笑了笑,道:“旧日至交好友,如今面目全非,掌门,您怎么看?”
楚阑舟转头便想离开。
巫柳扬声,叫住了楚阑舟:“掌门宽宏大量,毫不介怀,小生却为掌门感到痛心啊。”
“怎么办,若是他当真变了,凭借他的身份,在这个世道还真是可以为所欲为。”
“下一个上五家会是谁?宴家,穆家,巫家,崔家……还是……一家独大?”
楚阑舟尚未做出回应,浮花盟盟主却先张了口,他面色发白,连连摆手:“我今日什么都没听见,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可惜在场还是没有人理他。
巫柳面带微笑,将自己的后半段话说完:“……到时候楚家要如何?偌大家业只剩下最后零星一点,丢了就找不回来了,是不是啊,掌门。”
巫柳几乎踩在楚阑舟最不可触碰的禁忌点问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