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答他:“想要轻松解决事情太难了。”
聂照点头:“现在即便我们这里推选出一个可信的人选,集抚西和苍南所有的力量扶持上位, 不说现在我们没有这样的实力,就算有,战乱也不会停息。
朝廷一滩浑水,割不断的世家和治不完的权贵, 割据势力嘴上口口声声说着伐无道, 但他们想的是自己做这个王, 仗还是要打下去的。”
姜月点点头,额头在他后背的衣料上轻微摩擦:“何况现在也没有个可信的人嘛。”
聂照终于转了身, 牵住她的手,姜月就顺势没骨头似地贴在他手臂上:“好累, 给我贴一会儿。”
他说:“不是没有, 有的。”
姜月:?
“谁?”
“你。”
姜月又惊又吓, 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件事简直是不敢想象的恐怖。
聂照亲吻她的额头安抚她的炸毛,笑说:“你就扮成十三四尚且雌雄莫辨的男孩, 是定安王的遗孤,总之你这张脸一瞧就与先帝有些瓜葛,不怕他们不信。
皇帝急于找个太子稳定人心, 肯定要把你立为太子, 不过自你踏进京畿的一瞬间, 前朝后宫地方所有人的目光火力都会冲向你,前朝后宫想要操控你, 地方想要你死, 虽然有我和你哥的全力支持, 但是大概不出半个月,你就能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姜月越听越可怕,咽了咽口水:“你们不会这么心狠把我扔进去的对吧。”
“我们又不傻。”聂照说得得意,他当然不傻,白白把人送去这么危险的地方,而且这个计划漏洞太多,姜月得被射成筛子。
她又把额头抵在聂照胳膊上,过了,好一会儿,说:“三哥我饿了。”
他早就提防着姜月说出这句话,沉痛地闭了闭眸:“忍忍行不行?”都这个时候了,再起灶台做饭,等吃完消食睡觉都不知道什么时辰了。
“可我还在长身体,我饿了,饿了,饿了……”姜月的语气轻飘飘的,连绝不绝环绕在他耳边,好像他只要说出一个拒绝的字,就会成为饿死正在长身体少女的罪魁祸首。
“晚睡就不耽误长身体了?”聂照抱怨似地念了一句,认命地拐道去厨房。
他们向来睡得早,所以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因此院子中的小厨房只时常备着热水,或是煮些甜羹,最近天渐渐冷了,姜月时常在外头奔波,消耗太大,到了晚上难免又要饿。
夜里做饭自然是怎么简单怎么来,聂照用海米打了盆蛋花汤,给她烙葱油饼,油饼金灿灿的,点缀着葱花,一个个足有盘子大,在微冷的空气中升腾着阵阵白雾,散发着小麦和香葱被油脂煎烤过的香气,在漆黑油亮的铁锅中翻动时,外皮会因为过于酥脆发出轻微的咔咔脆响,夹起用筷子刮过时,刺啦刺啦的,可想入口时外酥里嫩,外焦里软的绝美口感。
姜月此刻脑子里只有饼,她蹲在灶台边,一边盯着锅里的饼,一边顺手往灶坑里填柴,聂照连忙制止她:“少添点少添点,火旺了饼要糊。”
聂照对自己今晚的厨艺欣喜若狂,还是头一次烙得这样好的饼,他生怕凉了,烙一个给姜月递一个,姜月吹吹刚烙好的饼,刚出锅滚烫的,晶莹的油花噼啪爆了两声,香气勾人心弦,此刻这张饼的色泽比黄金还要黄灿灿。
她咽了咽口水,撕下一小块,先递给聂照:“厨师先吃。”
聂照还没来得及夸她懂事,她已经呼噜呼噜吃了大半个饼和一碗汤。
他忙不迭又去盛新的饼给她,不过他烙得显然没有姜月吃得快,不多一会儿她就捧着汤碗眼巴巴望着他,聂照在秋天热起了一身汗。
他呸了一声,真是冤家,全天下使唤得动他这样伺候的,也就她这一个了。
……
夜里的皇宫纵然灯火通明,处处是错金镂银,雕梁画栋,行走在宫中的丽人亦是光彩照人,遍身珠翠罗绮,可再奢靡依旧掩盖不住这偌大宫中透露出的一股子将死的僵气。
皇帝还沉浸在太阿阁中,与方士谈仙说道,做着成仙的美梦。
后宫一处极为偏僻的小院名唤浣花堂,冷清狭小,寒津津的,只偏殿的厢房点了盏幽幽的小灯,四周静悄悄的,连鸟雀的叫声都听不到半分,驸马今日进京,正和公主在里头叙话,值夜的宫人坐在廊下无声打络子,怕人进去扰了他们。
驸马宋景时站在广平公主面前,他人生得俊秀,肤白骨秀,清冷干净的像山巅的初雪,长睫微微垂着,眸中一片沉寂。
广平公主素手轻轻搭在他的手上,柔声道:“辛苦了,我这一趟回来,上上下下少不得你盯着,没想到离京这么多年,朝中早已天翻地覆,如今成了这副模样,真是有些……意料之外。”
她生得一副艳若桃李的好相貌,明眸皓齿,却不骄矜,眉眼含着的都是温柔,端得是端庄贤淑,怪不得宫人都称赞她是先帝所有公主中性子品德最好的,待人和善,从不对宫人说一句重话,生活也十分朴素,就连这次回来,也是拒绝了陛下给安排的华美宫室,不愿大肆铺张,只请求住在亡母原本居住的浣花堂。
浣花堂在西宫,又处在偏僻角落,鲜少有人至,其余嫔妃住在东宫,因此宋景时倒是不必有所避讳。
而说起广平公主的生母陈贵人,但凡资历老一些的宫人,都能想到那夜凄厉的哭声和殷红的血,还有广平公主险些被送去和亲的事,不过好在好人有好报,驸马虽是刑部侍郎庶子,却有本事,一甲及第后向先皇求亲,在崇阳门外顶着雨跪了三天三夜,百姓都被这段感人的爱情感动,先帝不得已赐婚二人,公主终于免得和亲下场。
只是历来驸马不许入仕,宋景时的仕途算是毁了,又因为此举惹恼父亲,所以被宋家族谱除名,毅然以白身入公主府跟随前往封地,这样一路走来的神仙眷侣,可惜公主有男宠三千,驸马注定真心被负。
广平的手搭在宋景时手腕之时,他的手不由得轻颤了颤,只是语气还是那样平静平和,甚至平淡,眸光像死水般泛不起任何波澜:“公主无需言谢,为公主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广平公主轻叹一声,环住他劲瘦的腰肢,脸颊贴着他的腹部,有些担心地问:“景时是在怨我吗?怨我没有做一个贤妻良母,可是景时我只有你了,这世上只有你是对我真心的,如果连你也怨恨我,不帮助我,那我此生再无半点欢愉。”
她的语气重带着几丝微不可查的幽怨、忐忑、小心,还有恐惧,宋景时死水一样的目光第一次有了波澜,落在了她的脸上,他的手缓缓,缓缓的抬起,用最轻柔的动作触碰广平公主的脸颊,好似生怕自己碰伤了她,他的语气一样平静,却多了几分坚定:“只要公主高兴,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我从不会怨恨公主,过去不会,现在不会,未来也不会。”
闻言,广平唇角勾起一抹笑来。
忽地门外咚咚传来一阵敲门声,宫女通传,黄公公前来拜会,宋景时下意识欲后退,广平却依旧环着他的腰,半分松开的意思都没有,他急忙站定,扶住她被带得有些前倾的身子,又站回原处,纵容她的依靠。
“本宫与黄公公没什么好说的,更深露重,公公年迈体衰,还请早些回去歇息吧。”广平不疾不徐下了逐客令。
不多一会儿,人似乎走了,宫人说黄公公临走时执意留下了礼物,广平令人抬进来,顷刻,两个宫人抬着一大个箱子进来,打开给她看,只见里面堆满了金银珠宝,稀世宝石。
“公公说他是个俗人,与公主多年不见,思来想去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能送给您,只有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愿博得公主一笑,还望公主笑纳。”
广平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懒懒的开腔,让他们把这些珍宝兑换成碎银用来赈济穷人和为宫中看不起病的宫人抓药看病。
宫人们又夸了她些好话,诸如菩萨心肠之类的,方才抬了东西出去。
“公主要我做什么?”宋景时冷不丁开口问。
广平阖眸,疲倦地把脸埋进他胸口:“皇兄无道,吏治腐败,天下百姓受苦久矣,此刻如果有位有识之士能拿到传国玉玺,想必很快就能迎来安宁。黄公公举荐的方士说玉玺承载历代帝王龙气,集天地日月灵气,磨下一块边角入药,丹药可大成,可那方士愚昧,竟弄丢了玉玺,你说谁会得到这枚玉玺?”
她说罢,仰起头,双眸清凌凌像一潭寒泉,宋景时得到允许,俯下身,虔诚地在她发心落下一吻:“臣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一对活在叙述里的两口子出现了。
好饿,想吃小油饼,搬家时候买了一袋三斤的面,三个月了还没拆封,得吃到下辈子去了。
第109章 第 109 章
◎不好意思,不识字,看不懂◎
“废物, 我怎么生出了你这样一个没用的儿子!”赫连端指着赫连玉的鼻子,大声斥责他,“你临走时候我是怎么交代你的?要你在公孙太平必经之路杀了第五扶昌, 你看看你是怎么做的,你把人安安全全竟然送到了抚西!
你走时候是不是答应我这件事情你一定会办成的!你,你真是……”赫连玉恨铁不成钢,索性背过身不再看他。
赫连玉打死不肯认错道歉, 执拗地追到父亲面前, 掷地有声道:“父亲这样做是错的, 公孙家奉命取太子首级,他被逼无奈才要走的, 父亲岂能因为怕他襄助旁人,就要中途暗杀, 把事情栽赃给公孙太平?”
“这于霸业无益, 孺子不可教!欲成霸业, 绝不可优柔寡断,你就是不如你哥哥!你去吧,我今后不会再叫你”赫连端一副多说无益, 懒得再与他辩驳的语气,似是对这个小儿子失望了,挥手叫他离去。
“父亲!”赫连玉悲怆地唤了一声, 扶住他的臂膀, 急切倾诉, “父亲还记得您当初起义是为了什么吗?您说要匡扶正道,达济百姓, 要扶持贤主, 现在呢?您要杀了您的贤主, 为了自己的王权霸业,第五扶昌是无辜的,他并没有做错什么,甚至临走时还将太后印信留下,期望能帮到您。
您还记得小时候您教我的吗?”
“主君,下面人猎得一匹纯白的鹿献上,自古以来,这都是大大的吉兆啊!”帐外有人禀报,赫连端大喜过望,无视赫连玉的喋喋不休,连忙跨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营帐外响起阵阵欢声笑语,和众将领不绝的恭维声,赫连端吩咐杀牛宰羊助兴。
赫连玉挺直的脊背不由得弯曲了几分,肩膀瑟缩着,在深秋中觉出凛冬的寒意,权力的滋味,他今日才尝着,会让他严肃正直的父亲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政客。
待秋叶完全凋落,初雪纷纷而下,大雍终于缓缓地走入了迟暮的又一年的冬天,与此同时也传来了玉玺失踪的消息,又与皇帝炼丹有关,九州黎庶无不震惊忧虑,民心涣散,军心不稳,朝廷强硬的封锁消息,故作无事发生,像一位气数将尽的老者,硬撑着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战乱缘故,民不聊生,百姓心中紧张的情绪无处宣泄,手头紧巴巴的根本不敢进行大额消费,因此便转向购买一些价格低廉,却能给自己带来满足感的小物件,男人便是扇坠、剑穗、停刊的武侠印本之类的;女人则是胭脂唇脂,配饰绢花类的。
抚西商路复通的及时,倒是意外成了五地之中最繁华的所在,不少百姓纷纷携家带口乔迁移居。
朝中探子将消息递回,玉玺丢失,方士被处死,黄贤被押入地牢听后处置。
时隔多年,这位祸国殃民的宦官首领,终于跌下了云端。陈落一直潜伏在宋景时身侧,消息是他传回来的,原本皇帝并没有下定决心真正处置关押黄贤,是广平公主和驸马前后奔波,召集各方义士,终于逼得皇帝下定决心惩处黄贤。
“或许真是我们猜错了,他们二人当真是一对贤伉俪,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百姓和和平,陈落不会骗我们,他的祖母还在我们手里。”姜月不由得说。
聂照原本对广平公主和宋景时八分的怀疑降到了三分,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如果要操控皇帝,弄权夺势,没必要扶持各路诸侯兜这么大的圈子,依照他们的实力,直接将手伸到朝堂上不难。
他们在前于朝堂之上稳定朝纲,不至于百姓再受荼毒;再后扶持看中的人选,令天下太平。只是将来免不得要落一个吃里扒外的名声。
“不过此事唯一的疑点,就是若择贤主,一人足够,但她好像扶持的不止一人,这样岂不使得内乱频发,分不出胜负?到时受苦的还是百姓,这与她所说的背道而驰,陈落或许还没有真正打入他们内部,她说的话你半分都不要相信……”
聂照话未说完,姜月已经学着他的语气,手背在后面,一本正经补充上他后面要说的话:“这个世界上,任何人的话都不能全信,只有我是最可信的,”她说完,对着聂照眨眨眼,“对吧?你的这些话我早就背下来了,真啰嗦。”
聂照恼羞成怒,敲她额头:“这样就嫌我啰嗦了,改日我真的不啰嗦了,看你哭都找不到地方。”
姜月就上前抱住他的腰,晃他:“才不会才不会,三哥就算不管自己也会管我的。”
聂照拼命揉搓她的脸,在她鼻尖亲一口:“惯会装模作样哄我开心。”
此时下人来报,说胡玉娘前来拜访第五扶昌,且带来许多名贵药材。
“太子殿下若是肯见,那就带玉姨去吧。”姜月吩咐下去。
聂照怪声怪气,夹着嗓子揶揄她:“玉姨~叫得可真亲啊,出去一趟她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他可没忘记姜月初到逐城的时候,胡玉娘还同他抢过孩子。
“当年若非我据理力争,半步不让,你恐怕早就奔着她去了吧。”他声音里跟夹了一壶醋似地,酸得冒泡。
姜月回想起聂照所谓地“据理力争,半步不让”,一言难尽地拍拍他的脸颊:“三哥的据理力争,半步不让,果然与众不同,要不要我也去阿荣那里买半个猪脑给三哥你补补。”
聂照脸皮厚,浑然不知羞愧,胳膊搭在她肩上:“你记错了,就是据理力争来的,不过你别离胡玉娘太近,她见着个十几岁出头的孩子就疯魔,恨不得据为己有,变成她的孩子。”
“不对哦,三哥,你怎么知道的?”姜月肉眼可见聂照面上闪过几丝不自在,一气撒娇痴缠,逼得他不得不吐露实情。
“当年我背着骸骨到逐城,她一见我就两眼放光,跟个疯子似地扑上来喊我的儿,死活非要我做她孩子,那势头恨不得要将要嚼碎吃了,我不小心用我哥的腿骨把她的腿骨打折了。”
“……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故意的,”聂照丝毫没有愧色,抱着肩撩了下头发,“她要是喜欢,就自己去生,总惦记着别人的孩子做什么?她这些天来回跑的这么勤快,恐怕又是打上了第五扶昌的主意。”
姜月劝他:“你别对玉姨有偏见,我觉得她是个十分好的人,出城的那些日子,她的确像我母亲一样对我,或许她只是喜欢孩子。况且阿昌的身体你也知道,他没几年日子了,我看他同玉姨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开心,没那么苦大仇深了。”
“你还来劝我,我反倒要劝你,不要和第五扶昌走太近,最好少见他,”见姜月目光中颇有异议,他叹气解释,“不止是第五扶昌,那些明知道很快就要死的人,最好都不要同他们产生什么感情上的牵绊。感情越深,生离死别的时候就越痛彻心扉,就如沈怜青……”
姜月难得不赞同他的观点,正色:“不对,正因为知道会经历死别,所以才要珍惜活着时候相处的每一个当下,我知道三哥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所以想让我尽量避免这样的痛苦,可比起午夜梦回时因为没有和对方好好相处而产生的懊恼,我宁愿承受这样清醒的痛苦。
我现在还常常庆幸好好认识了沈怜青,他唤我名字时候的语调至今清晰地刻在脑海中,我想象不出如果记忆里失去了这个人,该是多遗憾的事情,因为我没能好好认识一个很善良的人,他是个英雄。”
聂照的眼神中先是充满了惊讶,继而变成了淡淡的温柔和骄傲:“斤斤远比我想的更勇敢,更有自己的想法,这很好,三哥现在不如你了。”
“三哥你这么正经地夸我,虽热我觉得很骄傲,但是总有点不适应。”姜月挠挠头,干笑了两声,聂照宠溺地敲了一下她的脑门。
渐渐迈入年关,各家往来的贺礼和信件纷至沓来,第五扶引还特意单独写信慰问聂照,信件总而言之的内容就是问他为什么还没动静,是不是不行,没法给他们家传宗接代,不行的话就换人。
聂照冷淡回信:不好意思,不识字,看不懂。
第五扶引倒也没真催他们,收到回信在预料之中,单纯是闲了一年了,临近年关给聂照找点不痛快。
他们不急,府上下人有些按捺不住悄悄议论,几个小厮丫鬟聚在假山后窃窃私语。
“你说这主君和家主成亲马上一年了,怎么半点动静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