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老老实实地带着精心织就的羊毛绒毯, 还有镶嵌着宝石的夜光杯, 作为贡品进献。
倒不是羌奴国良心发现, 热衷于改善两国关系。
实际上羌奴国在漠北, 同样对启国雍州的领土垂涎不已, 可谁让雍州有镇国公黎昌坐镇呢?
羌奴国趁燕然南侵,本也想趁机占点便宜,谁料雍州的军事力量偏偏是大启边境最强悍的地方,好几次想去雍州边境打秋风,都被黎昌率部打了回去,半分便宜也没占到。
羌奴使臣暗暗打量着龙椅上的皇帝,蹙眉不解,不是都说启国天子是个懦弱昏君,而且都快被权臣架空了,怎么今日一见,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呢?
眼下这个情况,羌奴使臣原本打算借机敲点好处的心思也淡了,干脆事不关己地看起了热闹。
既然大老远来了一趟,纵使得不到丰厚赏赐,带些启国市面上热销的好东西也是不错的,尤其是那些款式新奇又便宜的羊毛衣。
羌奴也盛产羊马和毛纺织物,但基本都是手工纺织,还从来见过如此便宜的毛织品。
羌奴使臣心头一阵火热,要是能得到启国的纺织技术,那就不虚此行了。
几国使臣中,唯独燕然使臣最为沉默。
其他国家对去年两国交战的情况不甚了了,只有燕使自家人知自家事。
自燕然王苏察突然暴毙,太子苏格强行继位,几位王子不服这个被启国天子活捉、被迫投降议和的弟弟,为了争夺王位,草原上几个大型部落纷争摩擦不断。
原本计划着来年再次南下重征大启的计划,不得不暂时搁置。
为了前来参加大朝贺,探听启国虚实和情报,燕然捏着鼻子给启国天子进献了不少珍宝。
见南交使臣挑衅不成反被羞辱,燕然使臣心中暗暗叹口气,看来这启国果然变得不一样了,不知新王苏格如今是否还有当初势要征服启国天子的决心呢?
燕然使臣想起那位乔装打扮,随着使团一同混进京城的王上,他面上不由浮现出几分忧虑,王上冒着偌大的风险混进启国,究竟想做什么,万一被察觉可就糟糕了。
那厢,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南交使臣蒙烈,被众人明里暗里一通嘲讽,脸皮一阵青一阵白,一口气憋在胸口,下不去吐不出,甭提多难受了。
翡翠献了,贺礼砸了,什么赏赐都没有捞到,反而被启国天子讽刺了一番,瞬间沦为各国之间的笑柄,蒙烈喉头一口老血,简直欲哭无泪。
一旁的楼部部首楼兰桀摇头冷笑,心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他的目光在启国天子和摄政喻行舟二人之间隐晦地转了一圈,看来外界传闻不可尽信呐……
几位使臣相继进献贡品以后,最后只剩下渤海国。
渤海国时节诚郡王上前一步,示意随从将贡品抬进大殿,他对高台上的萧青冥施礼道:“萧陛下,这件贡品是我渤海国价值连城的宝物。”
他瞥一眼蒙烈,笑道:“小臣保证,绝对是真正的稀世珍品,而非某些华而不实,稀松平常的玩意。”
“今日特地不远千里带来献给陛下,以示我渤海国的诚意,愿两国修好,边域安定。”
蒙烈被诚郡王不屑的眼神看得脸色发青,又发作不得,只能攒着拳头把脸别到一边去。
诚郡王这番话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就连萧青冥都有几分好奇。
渤海国弹丸之地,国土面积比南交国还要小,往年进献的贡品,除了人参雪莲之类的药材,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竟然也会有稀世珍品?
蒙烈冷哼道:“牛皮吹大了小心大风闪了舌头!”
诚郡王亲手将盖在贡品上的红布揭开,一对透明状的琉璃花瓶,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花瓶足有半人高,没有染釉色,看上去较为通透,在大殿宫灯的照耀下,光线轻而易举地穿透花瓶,折射出淡淡的金光,随着众人围观的角度,不断流转变化。
朦胧显示皱眉,仔细看了看,嗤笑一声:“不就是水晶琉璃瓶吗?也就是大了点,连彩釉都没有上色,如此简陋,未必比我们南交的翡翠玉如意价值更高。”
诚郡王轻哼道:“贵使怕是眼睛不太好使,各位请仔细看看,这可是全透明的,并非水晶琉璃。”
怀王曾为皇帝四处搜罗奇珍异宝,见多识广,围着花瓶转了一圈,仔细鉴赏一番,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确实不是水晶琉璃,这究竟是什么玉打造的,竟然如此透明?”
水晶昂贵且难以开采,水晶琉璃雕刻而成的宝物,体积往往较小,以怀王的眼界,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块的水晶,且多为混合多种颜色,呈现出似透非透的清亮质感。
眼前这种纯透明的巨大花瓶,众人都是头一次见到,倍感新奇。
其他官员和使臣们的目光,都被这对花瓶牢牢吸引。
就连蒙烈也说不出话来了,他也没有见过这玩意,有些不耐烦道:“别卖关子了,究竟是什么东西?”
诚郡王颇为自得,对萧青冥道:“启禀陛下,这是我国的重宝,名为渤海璃,只有我们渤海国才拥有,极为珍贵。”
“启国瓷器虽然精美,但我国的渤海璃也不遑多让。”
“当世之间,仅有两对,还有一对正收藏与我国国主的寝宫之中。”
两个太监将花瓶搬到皇帝面前,供他赏玩。
萧青冥目光一凝,嘴角禁不住翘了翘,什么重宝渤海璃,分明就是玻璃嘛。
而是还是工艺很粗糙的那种普通玻璃,表面乍一看光滑透明,一旦仔细去看,会发现里面满是细密的小气泡,严重影响透光性和观赏度。
而且透明度并不完全均匀,有的地方烧制得较为澄澈,有的地方则稍显浑浊。
玻璃烧制成本低廉,比起水晶琉璃价值差远了,但胜在刚刚问世,大家从未见过,物以稀为贵,反而受到追捧。
萧青冥目光微微一闪,对于玻璃的烧制,他也一直很上心。
只可惜他对于玻璃的制法和配方比不甚了了,只叫京城官窑自行尝试,可运气不好,始终没能烧制出真正堪用的玻璃。
没想到,渤海国反而先一步走了狗屎运发现了玻璃,还给取了渤海璃的名字。
庆幸的是,对方的工艺还停留在十分初级的阶段,也只拿来当观赏品使用。
萧青冥手指轻轻点着扶手,玻璃可是好东西,看来对方还并不明白它的价值真正体现在哪里。
诚郡王对自家的“宝物”极为自信,抬起下巴环视众人,最后又看向启国皇帝,微笑道:“陛下,小臣特地将如此重宝奉上,不求陛下赏赐,只希望陛下能与我国谈一桩互利互惠的买卖。”
“哦?”萧青冥支着侧脸斜倚在龙椅靠背里,不置可否,“说说看,什么互利互惠的买卖?”
诚郡王下意识挺起脊背,他不远千里带着宝物前来启国,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萧陛下,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我两国交界处,有一片盐场,这么多年来归属一直不明确,这几年,津交盐场在我们渤海国的经营下,渐有起色。”
“可是贵国的官员经常来找麻烦,企图以归属不明为借口,强行侵夺津交盐场。我们渤海国地小人少,敢怒不敢言。”
诚郡王一脸恳切之色:“小臣斗胆,代我国国主,愿以此一对渤海璃花瓶的稀世珍宝,换取津交盐场的归属权,将来愿意让出一成利润,作为对陛下慷慨的回敬。”
此言一出,其他启国官员都纷纷面露愤怒之色,几个外国使臣玩味地望着诚郡王,又悄悄打量萧青冥的表情,乐得看戏。
萧青冥几乎被对方的大言不惭气的发笑。
区区一对不值钱的破玻璃,竟也敢拿来换他的盐场,还口口声声称归属不明,津交盐场明明白白就在大启的领土范围内,分明是被渤海国趁着启国战乱之际强行占据了。
这不要脸的强盗,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颠倒黑白!
抢了他的盐场,只给他一成利润,还好意思说是“互利互惠”?
不等他发话,怀王已经瞬间沉下脸,按耐不住开口道:“贵使未免贵人多忘事,津交盐场本来就是我启国的盐场,何来归属不明一说?”
“你们渤海国偷偷强占了我们的盐场,理应速速把你们的人撤走,把盐场交还我大启才是!”
诚郡王根本不怕他,冷笑道:“南交国蒙大人说得对,所谓美玉良才,能者居之。两国边界本就模糊,盐场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在经营,岂能三言两语就送给你们?”
“我们国主派小臣送来这对价值连城的珍宝,还愿意让出一成利,已经是格外优容了!”
他抬头仰视萧青冥,笑道:“希望萧陛下能明白情势,做出明智的选择。”
反正盐场早已在他们渤海国手里,无论萧青冥答应与否,根本不重要。
诚郡王不过要借大朝贺的良机,公开向各国把边界的名分定下来,一旦周边国家默认盐场事实上归渤海国所有,那么周围的土地边界,就有大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怀王焦急地看向萧青冥:“皇兄……”
他的“皇兄”以前向来喜欢收集各种珍稀宝物,万一当真看上了这对花瓶,把盐场让出去可怎么办?
萧青冥看着眼前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玻璃花瓶,似笑非笑道:“我道是什么稀世罕见的珍品,原来只不过是京城官窑烧废一些次品玻璃而已。”
“贵国竟然将这等廉价之物,当做国之重宝,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众人听得一愣,不约而同窃窃私语起来,有人惊诧质疑,有人恍然大悟,还有人已经开始打听官窑最近是不是出什么新玩意。
“什……什么玻璃?”还是烧废的次品?
诚郡王被萧青冥打了个措手不及,整个人都懵了,对方嘴里那嫌弃的语气,就差没把井底之蛙四个字刻在脸上。
诚郡王起初刚见到工匠送来的渤海璃花瓶时,立刻对它通透的质感惊为天人。
只要能大量烧制这种渤海璃,与启国名头响亮的瓷器产业一较高下,也不是没有可能,那得是多么庞大的利润啊!
可是现在他听到了什么?
萧青冥居然说启国早就能烧制这种透明器皿,连名字都取好了,甚至说自己带来的宝物是废品!
真是岂有此理!
万一是真的,岂不是衬得用来交换盐场的自己像个小丑……
诚郡王脸色发沉,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皮笑肉不笑地道:“萧陛下,空口无凭,既然您说启国有比之更好的‘玻璃’,不如拿出来给大家鉴赏一番,如何?”
萧青冥一脸淡定地点点头:“诚郡王放心,待年节庆典结束,各位使臣离京之前,朕会给每一位使臣赐下一份临别赠礼,届时,诚郡王想如何鉴赏都没有问题。”
他微微一笑,向众人抬手:“京城年节庆典还会有一系列活动,望各位宾至如归。”
诚郡王口中称谢,心中却是冷笑不已,什么临别赠礼,分明是拖延战术,启国肯定拿不出比渤海璃更好的‘玻璃’,不过是皇帝死要面子而已。
这位大启天子早早的放出话来,到时候若是不能兑现,或者品质更差,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
正月初一的大朝贺结束,接下来的数日都是各国使臣团随行的商人,大肆买卖交易的时间,京城各种新颖物产,售卖得尤为火爆。
尤其是御寒保暖的羊毛衣,钢制针线套盒,还有印刷厂出的各种书籍,一度卖到脱销,完全供不应求。
京郊的工业园大厂,赚得盆满钵满,大量的铜钱和白银流入市场,物价都连带着涨了不少。
相较于商业繁茂,陛下的上元夜选秀,才是京城上下的头等大事。
京城百姓们听说,皇帝不仅会在上元夜册封后妃,还允许全城的未婚适龄男女一同参加相亲会,纷纷爆发出无比的激动和热情。
若是有天赐良缘,说不定还有可能被皇帝亲自赐婚,这是多大的殊荣啊。
内务府在紧锣密鼓的筹备选秀事宜,不少适龄未婚贵女,甚至不惜忍受舟车劳顿从外地迢迢赶来,就算入宫不成,若是觅得京中哪位俊秀才子,也不失为如意郎君。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上元节。
入夜,无数造型各异的上元彩灯接连燃亮,姹紫嫣红,整个京城都沉醉在一片喜庆的阑珊灯火之中。
月老庙,游园会。
街道两侧,一根根灯柱连成一线,悬挂着数不清的彩灯,绚丽的丝绦流苏随风摆动,每一盏彩灯下都挂着灯谜,若是有人破解,就能把彩灯领走。
如织的游人在夜市灯会上穿梭,许多女子脸上戴着遮挡容颜的面具,或者手持团扇掩唇而笑,青涩的少男少女们擦身而过,时不时回头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