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顾非池一言不发的样子,卫国公夫人就心里来气,她保养得犹如少女般的玉白手指整了整袖口,眸色深幽。
她话锋一转,肃然道:“阿池,你都二十岁的人了,像咱们这这样的勋贵人家,如你这般年纪的,膝下早就儿女成群了,可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我有时候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这回你爹病重,太医都束手无策,你远在天边,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个可以商量的人,担心得整夜都睡不着觉。”
“幸而玄清真人为我指点迷津,真人算过了,只要你成亲为你爹冲喜,你爹就能转危为安。”
“我就给你挑了一个……果然有用。”
“冲喜?!”卫国公紧紧地皱起了浓眉,震惊地看着卫国公夫人。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冲喜的事,形容间露出几分不赞同,“夫人,你……”糊涂啊!
卫国公坐直了身体,把到了嘴边的训斥之语咽下,正色道:“不行,阿池的婚事万万不可如此儿戏,得慢慢挑。”
“国公爷,这怎么能叫儿戏呢!”卫国公夫人语重心长道,“这是我好不容易才请玄清真人算出来的与阿池八字相和的姑娘。”
“你看,她人还没过门,就福及了国公府,把你的煞气冲走了,短短几天,你就康复了!”
“可见真人算得准极了。”
卫国公夫人劝着劝着,神情愈发笃定。
顾非池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并不着急。
“惜文,”卫国公柔声唤着夫人的名字,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哄道,“你这是病急乱投医,我能好是因为有神医为我诊治,与冲喜又有什么关系。”
在他重病不起的那段日子,夫人时常在他榻边为他侍疾。
有时候,他半夜被咳醒,就迷迷糊糊地看到夫人拿着帕子抹泪,哽咽地与嬷嬷说起,她已经遍请名医,四处求药,又求神拜佛,恨不得折寿十年来换卫国公的康健。
夫人这般情深义重,卫国公自然也是感动的,不忍再苛责。
“国公爷,玄清真人很灵验的,”卫国公夫人紧紧地握住了卫国公骨节分明的手,“之前永平伯府的四姑娘高烧惊厥,就位是喝了真人的符水才好的;李大将军府的小公子丢了魂儿,也是真人施法唤回来的!”
说着,卫国公夫人的眼眶红了,“国公爷,你信我一回吧。玄清真人说了,那萧二姑娘八字好,福泽深厚,既能旺家,也能旺夫,绝对错不了的。”
武安侯府的萧二姑娘?!
顾非池一愣,手里的茶盅停顿了一下,面具后的剑眉微扬,这才被卫国公夫人的话挑起了注意力。
第22章 顾世子,可要和我做个交易?
卫国公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萧二姑娘?”
“是啊。”卫国公夫人只以为他是在问,唇角浮起一抹端庄的笑容,“我亲自去侯府相过人了,那的确是个温柔贤惠的好姑娘。”
温柔贤惠的萧二姑娘?顾非池强忍笑意,想起西林寺的藏经阁内她无视架在脖子上的那把剑与他讨价还价,又想起方才在那条巷子里她套麻袋揍了高公公一顿。
顾非池摸了摸腰侧配的荷包,清晰地感受到荷包里的那枚珍珠耳珰。
卫国公看了儿子一眼,若无其事地轻咳了一声:“惜文,我都好了,就别整这些事了。”
“让一个姑娘带着个冲喜的名义嫁进来,又不是什么好名声。”
卫国公夫人沉默了。
卫国公知道他这夫人素来倔强,打算私下再劝劝,就对顾非池道:“阿池,你娘是关心则乱,你的亲事也不急在这一时,慢慢挑就是了。”
卫国公夫人淡淡道:“那宫里呢?”
这一次,卫国公无言以对。
宫里头对儿子的婚事早有插手的心思了。
气氛一沉,半晌后,卫国公才沉声道:“只要我在一日,皇上就不至于越过我,总要问过我的意思……”
他这句话既是说给卫国公夫人听的,也是说给顾非池听的。
只要他在一日,就是卫国公府的顶梁柱。
“阿池,你刚从青州回来,这一路奔波,也劳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爹,娘,那我先回去了。”顾非池当即起了身,作揖又行了一礼,感觉到母亲幽深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面具上。
他转身离开了正院,回了他自己的住所。
小厮已经把浴桶和热水准备好了,顾非池匆匆地沐浴更衣,换了一身玄色素面直裰,就带着满身的水汽从后门出了院子。
外面已是黄昏,夕阳落下了大半,余晖给整个京城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黄色。
顾非池一个人悄悄地离开国公府,又一个人悄悄地潜进了武安侯府,按照上次的路线来到了月出斋。
对他来说,想要避开侯府的这些护卫,轻而易举。
顾非池轻轻松松地越过最后一道青砖围墙,来到了月出斋的后院,远远地就看到萧燕飞正坐在小书房里专心致志地执笔写字。
顾非池负手朝她的方向走去,步履矫健,认真地打量着屋内这个看似乖巧的少女。
她半垂着小脸,身上还穿着之前的那袭丁香色褙子,肤光如雪的面孔上一双眼尾微微上翘的猫眼格外引人注目。
那乌黑的青丝挽了个双平髻,耳垂上的珍珠耳珰赫然少了一枚。
顾非池让人查过萧燕飞,她是武安侯的庶女,一个很普通的闺阁女子。
十二岁时,萧燕飞曾被送去冀州妥县的一处庄子,一待就是两年多。
当查到这些信息时,顾非池也就知道她是怎么认出他的了,前年他曾经去冀州妥县一带剿匪,右腕上的箭疤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他走到窗外,见她写完了一行字,才轻轻地叩了叩窗框。
萧燕飞闻声抬头,与窗外的顾非池四目相对。
第一反应就是,他怎么来了?!
她明明已经把卫国公接下来三天的药都送去万草堂了。
“顾世子。”萧燕飞脸上露出客套的笑容,放下了手里的狼毫笔。
顾非池长眉微挑,从荷包里摸出了那个粉珍珠耳珰,随手抛给了萧燕飞。
“接着。”
小巧精致的耳珰在半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曲线,稳稳地落入了萧燕飞的掌心。
这个耳珰实在太眼熟了。
萧燕飞:“……”
她连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耳垂,又摸了摸右耳垂。
果然,是她掉的。
一定是掉在了大繁街,才会被顾非池捡到。
而且,十有八九,顾非池还发现了巷子里头被套了麻袋的高安。
萧燕飞长翘的羽睫颤了颤,眼眸游移了一下,不由有些心虚。
那种心虚也只是一瞬而已,她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反正她知道他的秘密,他也知道她的,扯平了!
她笑了,真心实意地道了谢:“多谢顾世子。”
“世子真是帮了大忙了。”
这虽是个平平无奇的耳珰,可万一落入了高公公的手里,弄不好他会联想到自己身上。
幸好是被顾非池捡到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微安,笑容璀璨。
窗外的顾非池闲适地倚在窗框上,将她从惊讶到心虚到理气直壮再到安心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内。
小姑娘的心思直白地写在了脸上,一目了然,显得十分的生动。
顾非池望着她淡淡地笑,眉目好似月光般的柔和,道:“姑娘救了家父的命,我早就该来道谢的。”
父亲是他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亲人。
“世子多礼了。”萧燕飞捏着那枚耳珰,笑容真挚了几分,“世子可要进来小坐?”
“那就叨扰了。”顾非池利落地一手撑了下窗槛,灵活地纵身一跃从打开的窗户进去了,那玄色的衣袂如雄鹰般飞起。
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漂亮干脆。
顾非池在书案边的圈椅上坐下。
窗口的风一吹,吹起了他束发的黑色发带,连书案上的那张宣纸也被轻飘飘地吹离了案头……
萧燕飞赶紧倾身去捞那张纸,但是,她的动作哪里快得过顾非池。
顾非池信手一捏,两根手指已经夹住了那张飞起的宣纸。
定睛一看,宣纸上写着:“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
这是《皇帝内经·素问》的第一篇。
有趣的是字体一开始软趴趴的,就像是一个刚刚学写字的幼童用笔十分生疏,慢慢地,笔势越来越娴熟,有了笔锋与风骨,就像是执笔者一点点了开了窍似的。
他还从未见人在一张纸上如此进步飞速的。
“多谢世子!”萧燕飞赶紧去夺顾非池的手里的那张宣纸。
她动作太急,手背不小心擦过了他的发丝,发丝冰冰凉凉,犹带着些许湿气。
萧燕飞这才意识到他们靠得太近了,近得能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清香,丝丝缕缕地往她鼻中钻,香味清冽如雪落青竹。
顾非池无声地笑了笑,任由她抢走了那张宣纸,狭长的眉眼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转瞬又是一派清冷的样子。
萧燕飞把那张宣纸放到了书案的另一个角上,生怕它再被风吹走,拿过一方小小的碧玉睡狐镇纸压住了那张宣纸。
对于这个镇纸,顾非池非常眼熟,眼底又掠过一丝笑意。
萧燕飞转过脸时已经恢复如常,若无其事地问道:“顾世子,你的朋友好了没?”
她问的是谢无端的伤势。
顾非池点了点头:“没有大碍了。”
谢无端在退烧后,又连续服用了三四天的药,伤口就不再红肿,也不再渗液。军医说,谢无端恢复得很好,最难的一关已经熬过了,接下来慢慢养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