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警司在下面听得直发笑,听她渲染得神乎其神,他甚觉有趣,还不自觉鼓起掌来。
也不知是为小女警的妙语连珠,还是为小女警宣讲的精彩。
那些消极地听安排、过来糊弄的人,也渐渐变得认真,渐渐变得积极和主动。
课程推进到30多分钟时,甚至开始有人举手问问题。
家怡还听到了一些诸如“能不能放图片啊?图文并茂的报告不是更犀利?”“可不可以方表格啊?”“照你这么说,我还能用这东西画画?哈哈……”一类简直像在给word文档提开发意见的问题。
积极参与的‘学生们’,几乎靠自己的想象力和逻辑推理能力,预判了word文档未来很多年的无数版本迭代中,会增加的大部分实用功能。
刚开始这会议还只是家怡一个人在讲,后面大家参与的越来越厉害,连家怡也要忍不住赞叹这些沙展、督察们强悍的逻辑能力,和犀利的发现盲点的能力等等。
但凡她漏掉的重要功能,一定会出现在某人的问题里。
她不小心的口误也会被发现,她没想到的word在日常工作中的作用也被补充。
渐渐的,大家越来越热烈,家怡不得不使出大招才能震慑住这些‘造反’学生。
在白板上刷刷写下几排英文:
ctrl+c;
ctrl+s;
ctrl+b……
再转回头,家怡昂着头,如骄傲的小狮子般睥睨下面的学生。
果然,除了几个格外擅长使用word文档的潮人外,大部分老家伙都噤声盯着白板,皱眉思索这些都是什么——平时连电脑都不爱用的人,就算有人曾跟他们说过有快捷键这种东西,也早在疏于使用之后,完全将之抛诸脑后了。
家怡清了清嗓子,笑着、得意着,好半天才揭开谜题:
“这是快捷键,能大大节省大家宝贵的时间,帮助你更快的制作好用的报告和文件。”
没错!
就是这么厉害!
她连快捷键都会用!
于是,台下坐着的什么沙展啊,督察啊,高级督察啊,如学生一样哗哗做笔记。
软件这种东西,对于才开始接触电脑的人来说,所有按钮都陌生,这也不敢碰,那也不敢点,生怕不小心就搞死机,甚至会搞坏。
众多功能、按钮,还有许多如‘窗口’‘软件’‘硬件’‘保存’‘页面’等新概念,让人眼花缭乱、不知所措。
但一旦讲清楚逻辑,入了门,养成了使用习惯,其实就会一通百通。
来听课的众人渐渐打开思路,系统地了解了整个使用逻辑,就发现它虽然比电视遥控器、电冰箱、空调这些电器复杂一些,但毕竟是人类研制出来的东西,难也没难到哪里去。
开了窍,就有种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通透感。大家甚至有些坐不住,想要回办公室点开word文档,好好大展身手一番。
课讲到40分钟时,许多人已经忘记了易家怡也只是重案组的一个小探员而已,甚至有沙展开口问问题时,不自觉称呼起“专家”,搞得小女警面红耳赤,说不清是兴奋、得意还是羞赧。
在课程接近尾声,家怡复盘完全部学习点,提炼好重要功能,思考如何措辞结束时,门外走廊忽然传来一串击鼓般逼近的脚步声。
家怡似有所觉,转头朝门口望去,下一秒,方镇岳高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
男人顿足,礼貌性地敲了敲门,目光逡巡扫过会议室,最后落回家怡脸上。
他表情无波无澜,肃然道:
“有案子了。”
家怡眉头一皱,浑身肌肉本能绷紧,讲课时的张扬瞬间收敛,面对‘学生’时的洒然和得意也通通不见。
面朝着方镇岳,她收回撑在讲台上的双手,站得笔直端正道:“yes,sir!”
随即,方镇岳对上前排长官,抱歉道:“不好意思,这个人我带走了。”
家怡也朝台下微微躬身:“sorry,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了。”
随即便丢下一众沙展、督察、甚至一位警司,毫不犹豫地小跑下讲台,追随方镇岳而去。
只眨眼睛,讲台上空空如也,门口处也只闪过一道衣摆和发尾的掠影而已。
竖耳倾听,能闻一串重且稳的鼓点,带着另一串细碎轻盈的琴音,渐渐远去。
那是正义奔赴而去的合奏。
第59章 长沙湾白骨案
气温骤降,所有人都穿了长袖长裤,方镇岳也不例外。
带着家怡出警署时,他伸手轻拍了下她后脑勺,举臂瞬间,板正没有一条褶皱的衬衫袖子勾勒出他手臂线条。
肌肉休眠中,却仍如浪般起伏,让人望一眼便可想象当它愤怒时,会彭起怎样的规模。
“怎样?讲得开心吗?那些老东西们配合吗?”方镇岳将手插回裤兜,挑眉问她。
“嘿嘿,还挺配合的吧。”家怡格外谦虚,但眼神却亮着狡黠的光,仿佛在说:再问我两句,给我个炫耀的机会!快快快!
方镇岳什么脑子,自然一眼就瞧出她的意思,被逗地一声笑,他从善如流:
“是不是我们小十一讲得特别好啊?”
“特!别!好~”家怡用力点头,眼睛弯弯的,眼角被鼓起的苹果肌挤的飞翘,“哇,岳哥你没看到,他们听得好认真哦!眼巴巴的看着我,好像我讲得是什么圣旨似的。又好像是什么金玉良言啊,眼巴巴地听呢!”
“哈哈哈……”方镇岳被逗得大笑,蒲扇般的巴掌忍耐不住,在她肩膀上连拍两下。
家怡见他笑得开心,受到鼓励,又一边小跑跟随,一边踮脚凑近他耳朵,小声说:
“黄警司听得最专注,像听故事的小学生一样哦。”
“哈哈!”方镇岳笑着回转头,便见小女警挑眉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为了讲悄悄话而凑近的脸上,清透透白腻腻,泛着兴奋的粉红色光泽。
从她眼中读到孩子般想要逗他开心的意图,即将奔赴凶案现场的硬邦邦的心变得柔软,他笑容从爽朗变柔和:
“我们小十一果然最厉害,让那帮乖仔们在课堂里好好回味易老师的教诲。我们去惩恶扬善,拯救世界吧。”
“嗯!”家怡用力点头,笑出几颗白牙。随着方镇岳走入停车场,踏上警车的瞬间,她收起笑容,深吸一口气,展肩挺背坐在林旺九身边。
警车门即将关上的瞬间,警署里忽然又跑出一人:是被方沙展和易老师忘记的、听课太认真连自己都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的、同是b组探员的刘嘉明!
他扒住车门,一跃跳上,气喘吁吁坐定才开口:
“madam说她先跟黄sir开个会,等我们从现场回来后,她会来b组办公室,跟我们一起开案件讨论会。”
方镇岳应了一声,车门关上,警笛鸣起,装着警探、法证科化验师、法医部医生的警车呼啸而出,迎秋风奔赴向长沙湾码头。
……
昨夜有一场大风雨,渔船多赶在风雨前靠了岸,港口整齐排布着许多并不很大的旧渔船。
船锚下坠牵住绳索连在一块儿的一众小船,风帆收束,使它们尽管随波摇晃,却始终稳稳蜷在港口,不会被海浪卷走。
这时代的香江,但凡会所必追求五星级,但凡住处、店面必追求金碧辉煌,人们的审美几乎百分百的趋向‘富贵风’,走到哪里都霓虹闪烁、金灿灿、红艳艳,可家怡从警车上走下来,展目眺望前方码头时,却发现,这一片风光被‘富贵’漏下了。
深秋湛蓝色的海越向远,颜色越深。大概是一夜巨风巨雨的关系,海竟分成两种颜色,靠近港湾的地方颜色变浅变浑浊,大概是许多藻类被浪推到岸边,又卷起泥沙土石。
而蜗于长沙湾码头、架在海上的一排排棚屋,不金不银也不红。
阴天的傍晚更显老旧苍凉,终于让人想到这座国际大都市,曾经只是一汪小渔村。
警戒线拉在远处步行才能抵达的一片滩涂,许多渔民吸着烟抱着膀忍着海风探头看热闹,家怡跟着队伍跑过去,只跑了几步就满脚泥沙。
这里的沙粒中混着贝壳碎、小海星等,踩在脚下咔嚓咔嚓的感觉很奇特,偶尔硌脚就是踩到了大家伙。
风里卷着腥气和某种臭味,众人一边靠近一边戴口罩和手套。
尸体是套在尼龙袋子里被海浪冲上来的,尸体严重白骨化,显然已经在海里泡了很久,现场没有脚印可以采集,袋子和尸骨上就算曾有指纹也已经被毁坏了。
“袋子被刮破了,应该是反复冲撞棚屋后,被钉子刮开的。”陈光耀站起身朝着远处的棚屋望去,那些屋子下的木架上有许多钉子用来固定。
他走过去仔细看了一圈儿,没看到刮下来的尼龙袋碎片,但想来就算有也对案情无用,便又折返。
“现场没什么好勘察的,渔民发现后立即报了案,之后就没人敢靠近,直到我们来,没有人碰过。”陈光耀叹口气,转头对法医官许君豪道。
“嗯。”许君豪拉开尼龙绳,简单在里面看了看,便点头示意下属抬尸。
等尸体在车上安顿好时,几位探员也跟附近的渔民采集好了笔录,大家来得匆匆,去也匆匆。
“凶手应该是有车的人。”警车回程路上,方镇岳已经开始分析。
“是,那么个大袋子要运到港口丢下去,很难不被发现,除非开着车,将尸体放在后备箱里。”福皱着眉头应和。
“如果是附近的渔民作案,应该不会把尸体丢在自家附近。”林旺九也做了初步推断。
“是。”方镇岳点点头,“现在线索太少,回去看看法证科和法医部的报告吧。”
“嗯,我们会检查化验一下尼龙袋,还有袋子里的东西。”陈光耀点头。
“……”许君豪望着警车地上的运尸的小棺,即便离开了海滩,尼龙袋中仍有海水渗出——所有细节都显示着验尸和化验上的困难。
虽然白骨化的尸体不臭,不需要做深度解剖,但为破案考虑,他倒更愿意忍受恶臭和可怖的腐烂,至少线索和信息更多。
如果说尸体会说话,那么白骨化的尸体,能说的,也不过寥寥数语。
……
法医室里,静得窒闷,只有法医官许君豪的声音偶尔打破这凝固的空气:
“大概十岁左右,一米七五左右男性,头骨、胸腔等都没有伤口,颈骨前侧有非常轻微的锐器痕,但很难判断它的具体来源了。如果不是冲上岸时与什么锐器有摩擦,那可以推测,凶手使用锐器割死者喉部致死……这一刀得割得很深,割透气管、食管、喉结、甲状腺软骨……才能碰到脊椎。”
“没有特殊骨骼伤,身份标示元素很少。”
“死者体格应该比较健壮。要杀死他,尤其是正面杀死他,并不容易……”
“死亡时间大概在1个月到3个月之间。”
“我会再深入检查一下,不过方sir还是多参考法证部关于死者手表等物的报告吧。”
许君豪看一眼守在他解剖室的探员,无奈地叹气。
“辛苦。”方镇岳朝着他点点头,便带探员离开。
法证科的报告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出,他们只好回办公室。
各据一角或坐或站,大家难得的沉默,压抑气氛下,一个说话的也没有。
线索太少了,想要抽丝剥茧的去寻找真相,却连最初的线头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