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没有睡意,睁着眼睛看着屋顶,轻微的叹息声一声接一声。
还是白靖远先出声破了安静,“别寻思了,孩子都住这些天了。”
唐艳秋坐起来,依着床头微微蹙着眉。心里像是长了草,静不下来。
内心知道怎么回事,也尝试劝说自己,可还是忍不住。
“老白啊,我心里不得劲,孩子要回云海市。”
白靖远心里也不舍,“孩子大了,能来认我们这个爷爷奶奶,已经很好了。她在云海市过得好,也有疼她照顾她的家人。你放心吧。”
“话是这样说,可原先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就是舍不得。”
白靖远拍拍唐艳秋的手,笑了笑,“你看看你,还在也不是七八岁,需要人照顾的年纪。老话都说燕子大了要离巢,我这几天观察,这孩子不管心性还是脾气,都很利索。脑子也聪明,自己做什么都有模有样的,又沉稳又可靠。没什么可担心的。”
“你说的我都知道。”唐艳秋深呼吸了一口气,重新躺下来。想了想忍不住又笑出声,“孩子今天在我跟前看书,不认识的还知道找我问呢,我随便问了几句。孩子基础可扎实了,是下过很功夫的。”
白靖远嘴角忍不住上扬,也不说话,静静听着。
“还有,你看到那手钢笔字了没,写的真好,字帖上的都没她写的好看。”唐艳秋语气里满满都是骄傲,顺着声都要溢出来了。
说完,又忍不住叹口气,“孩子应该继续上高中才对,她基础扎实,英文好,数学好,脑子这么聪明肯定能考个名牌大学。不上高中总觉得是个遗憾。”这话唐艳秋不敢在周方圆面前说。
孩子有自己想法。
白靖远翻个身,“睡吧,尊重孩子的选择。”
可唐艳秋压根没睡意,伸手推白靖远一把,“睡觉,睡觉,天天睡觉你还没睡够。我反正是睡不着,这几天给做梦似的。你说孩子这会睡了吗?”
“你想干嘛?”
做了几十年夫妻了,白靖远一听立马跟着坐起来。
“睡不着,总想看两眼才觉得现实。以前吧,脑子像个浆糊似的,迷迷瞪瞪的,过一天是一天,什么也不在意。现在,脑子特别清醒,就好像睡了很久做了好长的梦,这会才醒过来。”唐艳秋又是一声叹息,“孩子要是哪天离岛回去,我不是没的看了。”
“怎么没得看,想看就出去看看呗。”白靖远说完,忽的沉默下来。
沉默还有唐艳秋,十几年待在岛上,习惯了这里一切,已经不想离开了。
白靖远觉得沉默有些压抑,“这个点,估计睡了,要不要去看一眼?”
唐艳秋,“看一眼?”
老两口轻手轻脚爬起来,穿着拖鞋穿过客厅,小心翼翼的推开书房门。屋里不算昏暗。
两人不敢走近,就站在门口探头往里看一眼。没一会又轻轻把门掩上回了卧室。
没了动静,郑雁鸿立马睁开眼,知道旁边的人也没睡,伸手捅咕一下,“喂,你明个真走?”
实际上,郑雁鸿外面工作更多,可她难得这些日子见老头他们高兴,脸上像是印着花一样,天天盛开着。她姨沉寂的眼睛里有了光,老头死气沉沉的也有了精神。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看到两人这样了,总想多看看。
听到周方圆要走,还担心老头他们又会恢复以往那死水一样的日子。
私心里,她希望周方圆留下来,或者更好的,老头他们能离开这个牢狱一样的岛屿。
“周方圆,这里岛从来都不是什么适合养老的岛屿,是困住他们的监狱。从白唐钰死那天,他们就把自己放弃了。你,是他们脱离这里最好希望,我希望你能带他们离开这里,他们年龄也大了,我希望在人生最后一程中,他们不是在这里度过。那样也太凄凉了。”
郑雁鸿声音恳切,她自己这些年做不到,但是老头他们近日的变化,让她觉得有可能。
只要周方圆张嘴,恳求拜托,老两口不会拒绝的。
尽管郑雁鸿这样说,周方圆依然不为多动,良久,才张嘴说道:“如果他们自己想的话,是会自己走出来的,而不是被谁求着。”
“那是你的爷爷奶奶,看到他们这样,你就不心疼一下?祖孙团聚不是更好吗?”
“你是作家,你的所有故事都是和和美美,大团圆?那我告诉你,我现在住的房子是苗银玲租赁的,你愿意让他们住在有可能迫使他们见不到亲儿子最后一面的嫌犯家里?,他们心地善良,苗银玲即使腐烂到全身白骨,只剩一双眼睛也会带着毒气,他们只有被伤害的份。”
郑雁鸿有些惊讶,压根没想到她思虑这么多。
“我有钱我给你们找房子。”
“我不会去住。”周方圆直接拒绝。
郑雁鸿傻眼,“为什么啊?你不是你外婆很恶毒,为什么还要住她的房子?趁着这个机会远离啊。”
周方圆却沉默回应,离开?她还有事情没弄清楚呢。怎么可能离开?
郑雁鸿还是对周方圆不了解,但凡多接触些日子,就会知道周方圆沉寂下来的另一幅面孔。
她从小就知道的,不能忍,受了气,挨了打要还回去。
即使没有任何证据,但是她百分百确定,在当年的事情里苗银玲绝不会什么都不会做。
连身体里留着一半她血的孩子,都能狠心如此。更可况被她认定糟践她女儿的恶棍一家呢?
没有证据?她也不允许事情就这样算了。
*
一.夜天亮,周方圆多年的学习习惯,不睡懒觉。她起的不晚,可扎好头发出来,洗脸水,牙刷牙杯都准备了,牙刷还接好了牙膏。
郑雁鸿后一步出来,还好看到也有自己一份,不然这心境肯定平复不了。
周方圆端着去外面池子旁洗漱,郑雁鸿快一步凑到白靖远身边,小声说道,“老头,她把行李收拾好了,今个要坐船回去。”说完还紧巴巴盯着老头看了好几眼。
白靖远神色正常,“嗯,住了这么久也该出去了,你外面也忙,该走就走吧。”
“老头,你听清楚,不是我,是你大孙女要走。”
白靖远瞥了一眼郑雁鸿,看她瞪着眼大惊小怪的样子,不由笑了笑,“我听清楚了,我又没糊涂,正好你陪着她一起走,顺便把人送到家。”
“顺便?我和她可不顺路,她回云海市,我去淮中市,哪里就顺路了,怎么顺都顺不到一起去。”郑雁鸿一听,开始挑刺了。觉得自己操心白瞎了。
白靖远瞪了一眼,“让你送你就送,当姑姑的,大孩子这么多岁,送侄女回家你还推三阻四的。”
“呦呦,老头现在我是姑姑了?你先摸摸心脏,是不是还在原先位置,这认了孙女,心都偏到嘎吱窝了快。她也不是三四岁小孩,之前就自己去淮中找的我,怎么自己就不能回家了?”郑雁鸿话是这样说,实际一早也把行李收拾好了,也准备和周方圆一起回去。先把人送到云海市,自己再回淮中市。
毕竟是自己侄女,而且腿脚也不怎么好。
可郑雁鸿刀子片一样嘴巴,打小就是这样,嘴巴话还得说一说,不说难受。
白靖远笑笑,“行了,你姨做了你爱吃的,赶紧洗漱过来吃饭。”
可郑雁鸿没走反倒挨过来,“老头,小破孩走,你和我姨心里不难受?你也知道小破孩长这么大身边只有一个狼外婆,什么亲人也没有。眼巴巴认了爷爷奶奶,你们没想着陪陪她?,她挺可怜的,应该也希望身边有亲人在。”小的那个是个倔种,脑子里想什么谁也搞不懂。
郑雁鸿小的交流不了,只能从老的这里下手,反正目的都是一样的。
白靖远伸手摘下草帽子,扇扇风,看了眼池子边蹲着洗脸的周方圆,“以后再说吧。”
舍得不孩子是真的,可离开岛也让他们心思彷徨,当初进岛,是做好了到死都不会出岛的打算的。
唐艳秋知道周方圆要走,神色忧郁,却也强笑着说给孩子准备准备岛上土特产。
周方圆从背包里掏出一张白纸递过去,“这是我的地址和电话,记得出岛去检查身体,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出来这些时间没和外面联系,得回去看看。等过一段时间,我再回来看你们。”
郑雁鸿抢先一步,把纸接过去扫上几眼默记在心里,才把纸递给老头。
白靖远接过来小心仔细的放在案桌上一个小木匣子里。
唐艳秋领着两个袋子过来,一个人一个。塞到周方圆手里那个明显鼓囊囊的更多。
“你有些不爱吃的就没给你装,圆圆回去都尝尝喜欢吃的,不喜欢吃的,都记下来。下次来多给准备喜欢吃的。”唐艳秋出去一趟眼圈有些发红。
周方圆点头说是。
出门的时候,郑雁鸿怕看到老两口哭模样,就让别送了。“也不是不回来,忙完有空还会再过来。”也不忘叮嘱老头出岛检查身体。
可两人没走多远,后面白靖远唐艳秋在后面跟着。
郑雁鸿接过周方圆手提袋子,她姨光知道带东西,死沉死沉的。
小破孩走路都费劲了。
周方圆走路慢,郑雁鸿配合她速度,时不时还回头看看远远跟在后面老两口,嘴里嘟囔着,“都说不让送,回头肯定又哭。”
说完目光忍不住瞥向旁边,这人从踏出家门开始,就没回过头。明知道后面人跟着,也不知道心肠是软还是硬,怎么就有人能矛盾成这样。
在郑雁鸿眼里,周方圆整个人就是拧巴的,矛盾的。
可是无形中,自己似乎又能理解她这样做。
白靖远和唐艳秋看着两人在渡口登船,便远远站着不走了。
唐艳秋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早已成串的往下落,可能是看到孩子走路的样子。那腿脚沉重样子,和正常人不一样。
不由得又想到那些,心又跟着抽疼起来。
看着船渐渐远了,船上的人伸直胳膊摆动着。
唐艳秋跟着挥手。
白靖远惆怅的叹口气,直到船看不到才转身回去,“回吧。”
*
郑雁鸿一直把周方圆送到云海市,拦了辆出租车把周方圆塞进去,转头把自己钱包塞到周方圆手里,“我知道你现在不缺钱,但是我想给,也不多你收着吧。以前对庄...庄于蓝说的那些话是我错了,等忙完你带我去她墓前,我给她磕头道歉。”说完,啪的一声把车门带上,又走到前面叮嘱司机两句。
能那个时候还给老白家还留了个后,光冲这一点,磕三个,还是一百个她都乐意。
老头和她姨今后的日子总不至于和之前一样,郑雁鸿觉得有希望,就看老头老太太能撑多久了。
周方圆回到家,人站在家门口静静看着屋里摆设,干干净净的,没有落下一丝灰尘。
知道在她走的这段时间,有人过来打扫过。
把书包和袋子放到茶几上,整个人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假寐。
她需要静一静,捋一捋思绪。
*
在家躺着,像似睡了,又像是脑子里上演了一部精彩电影画面。身体和灵魂像是两个单独运转的个体,身体疲倦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精神,灵魂却在身体沉睡那一刻苏醒过来。
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这会全部汇总集中,周方圆从出岛的那一刻,身体里有一股叫嚣力量,不断向外撞击。
和以往不同,以往她是愤怒的,心脏砰砰像燃烧的火球,激烈的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而此刻她确异常的冷静,像一个灵魂出窍怪物一样,悬浮在半空中,俯视着自己内心衍生出来怪兽,看着它愤怒模样,展开利爪在坚固的墙面上划下深抓痕。
幻想着那墙是谁的皮囊,皮开肉绽,鲜血四溅。
太血腥,太粗暴,应该文雅点,更文明,更该没人察觉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