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靖远毕竟是男人,难受的劲勉强压下去,他带着厚重鼻音上前宽慰,“别哭了。”
周方圆心里的遗憾是庄于蓝, 这个不能提,也不能碰触。
哭过,发泄过, 在相互看着,唐艳秋珍惜捧着周方圆的脸, 眼角还有泪痕, 却笑得灿烂无比,“我有孙女了, 我竟然还有一个长得还这么好的大孙女。”心里那种高兴无以言表,只恨不得自己多几双眼睛,怎么看都看不够。
手指头都是微微抖着的,摸摸孩子的额头,摸摸孩子头发,摸摸孩子耳朵,在摸摸耳垂。
软软乎乎的。
白靖远出去到外面打来一盆水,拧着毛巾给两人洗把脸。
唐艳秋更是接过毛巾,轻轻擦拭周方圆的脸,擦着擦着,眼皮一颤,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落。
周方圆吸吸鼻子,“奶奶,都过去了,我长大了,现在过得很好。”
一句奶奶,唐艳秋心境彻底崩了,搂着周方圆死死不撒手。
白靖远看这样不行,让郑雁鸿搀着唐艳秋进屋去。
等彼此情绪都缓和下来,才能慢慢坐下来说话这样的事情。
进了卧室,还能听到唐艳秋哽咽的哭声。
白靖远毛巾重新递给周方圆,周方圆摆摆手没要,站起身双手捧着水狠狠洗了两把脸,脸上泪水洗净,才结果毛巾擦了擦。
抬起头的时候,情绪已经稳定多了,扬起唇角还冲着白靖远笑了笑,喊了声,“爷爷。"
白靖远竟一时手足无措起来,头先是往左看看,又往右看看。
“爷爷。”
周方圆又喊一声。
白靖远嘴唇抖着,点点头,好一会哽咽的回了句,嗯。
郑雁鸿嘴上宽慰唐艳秋,可心里惊讶不输任何人。
那个签售会撕她书,脾气又臭又硬,对她没点礼貌爱答不理的死小孩,现在成她侄女了?
她钰哥多爽朗爱笑的一个人啊。
撕卫生纸塞唐艳秋手里,“姨,你别哭了,这是好事啊。”郑雁鸿心里不由得感叹,也不得不惊叹这缘分。
唐艳秋拉着郑雁鸿的手,“我心里止不住难受。孩子那么小,才刚生下来,怕是连亲妈的一口奶都没喝上,就被那恶毒外婆给扔了。从小过得那么苦。十岁,身边就一个人都没有?孩子得多难,多苦啊。”
一席话,把郑雁鸿眼泪都给招下来了。
可不是?死小孩这性子怕是从小养成的,也不能怨她。
“好不容易找着亲妈......还那样没了,心得多疼啊,怎么熬过来的啊。”唐艳秋手捂着嘴,心里憋得生疼,替孩子疼。车祸啊,亲眼看着妈妈为了救自己死了,孩子那段时间怎么过来的啊。
郑雁鸿跟着落泪,她之前只听庄于蓝是雨天出车祸去世的,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
等到所有人情绪缓和下来,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
唐艳秋的眼睛红了,肿了。
“唐钰出事那会,人直接被抓了起来,死了人,影响很恶劣。人证物证都齐全,唐钰自己也承认失手杀人。从审讯到执行总计七天时间,枪决后才有人上门通知去领取骨灰。”白靖远和周方圆说起那段最痛苦,最艰难的记忆。人性到底有多恶,也是在那段时间里见证了。
周方圆从郑雁鸿书里知道这些,“为什么会那么快执行?”
白靖远眼里闪过一抹不明情绪,只狠狠叹了一口气,“摊上那个时候严打,偷东西,搞婚外情都可能要人命。加上死了人,各方原因要降低影响,快速平息民怨。”
“可我在图书馆把那一年的旧报纸翻了遍,就杀人的案子,他判的最快。更恶劣的故意杀人的都在半个月才判决行刑。”周方圆考虑过当时社会环境,也做了详细的调查。
白靖远沉默了,家门被人围堵了,就连水电都被断了,出门会被守在家门口人殴打,想去探视也被告知不行。
“孩子你不懂,那个时候偷一根鸡毛,全家上下三代都会被连累,在村里抬不起头。”
“苗银玲曾经说,他想带我妈私奔?而我想不通的一点。他和我妈谈恋爱,应该是隐秘的,但是也不会没人知道。可不管报纸上,还是我知道的,都不曾和我妈扯上关系。要不就是他们保密工作做得太好,就是有人故意把线头压住了。”周方圆一直怀疑苗银玲在这段关系里角色。
苗银玲毫无疑问是非常爱护庄于蓝的,爱护到可以舍命程度,在知道女儿未婚先育,对象是那样一个不羁形象,骗子,混混,小流.氓哄骗了自己宝贝闺女?
苗银玲真的什么都没做吗?
周方圆第一个不信,虽然都说是当时社会风气,年代特殊,可她还是不信。
钟慧娴说过她和苗银玲很像,她代入过自己,如果真有人欺骗了婷姐,让婷姐有孕?还是一个流里流气像个流.氓,和人打架弄死了人?
她第一肯定保护婷姐,再然后,该做什么?
心疼和满腔怨恨不会消散?人言可畏?一定不能牵扯到婷姐身上。要快刀斩乱麻?要报复泄恨?
她能做的太多了,人性在任何时候都经不起诱.惑。见不到审讯的人,但可以传递信息吧?报复不了蹲在监狱的人,他有家人啊!鼓动受害者家属亲戚什么就三言两语的事。实在不行,想点法子出个钱找些人?特殊时代人人都嫉恶如仇正好浑水摸鱼啊。
郑雁鸿书里所提及的,周方圆代入后都想到了,甚至她还能做得更多。
“你不知道苗银玲这个人,事后我母亲名誉丝毫不受影响,一定是她。郑雁鸿为什么会知道庄于蓝?”
“郑雁鸿,郑雁鸿?叫姑姑。”郑雁鸿刚搀扶唐艳秋出来,就听到小破孩张口闭口喊自己的名字,顿时不乐意了。
不过却也听到重点,说,“我在钰哥书里翻到庄于蓝的照片,当时钰哥反应很大,我就猜到了。他还让我对老头和姨保密,不许乱说。”
“报纸上只说他和人起争执,争执起因是维护一个女生。”
这个女生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周方圆转头看向白靖远,眉宇之间似乎欲言又止。
郑雁鸿却一眼道破,“你是想问,当初有没有想办法找人,找关系?”
周方圆点头,在她看来制度本身存在于光明之中,但是光明之下总有黑暗可钻缝隙,人情也就生存其中。
“没用,你要是看了我的书,应该知道,老头出去没几分钟被人扔了一身脏污,见人出来就拉拽挥拳,家里窗户石头,粪便扔进来,半夜更是有人拿刀劈大门,更严重都有,我书里写的都是轻的。找人?能找谁?找了也没用,还会害了别人。老头和姨都清清白白的人,也不想连累别人。”
周方圆听后垂头皱眉,她几乎能断定,苗银玲一定在其中做了什么。
事情明朗,亲也认了。
周方圆在猫耳岛又待了三天。
三天里,唐艳秋白靖远不敢细问周方圆现在的情况,只能去问郑雁鸿。
都把郑雁鸿问烦了,
鱼竿鱼篓塞老头手里,以前每天定时定点去垂钓口打瞌睡,现在认了孙女,家门都不愿出了。
她拢共也就见过小破孩几回,还都算不上愉快碰面,说剑拔弩张都不过分。
“我头回见她是在东山市,她穿着一身校服出现在我新书签售会上,眼珠子瞪的气呼呼的,当着那么多读者的面撕我书,小破孩嚣张的很,天不怕地不怕那股劲,谁看了拳头都痒痒的。”郑雁鸿一想到那会,真是气的要命,结果说完一扭头,她姨脸上有些不高兴。
行了,知道了,老太太现在不允许有人说她大孙女不好的。
郑雁鸿扯扯嘴角,继续说,“小破孩...”
唐艳秋眉头一皱。
“周方圆,方圆行了吧,之前回来和你们说新树作文大赛那个,她获得了第四届的一等奖,当时在淮中文学交流会上见到的。初中毕业没继续上高中,可你也看到了,脑子算是继承了咱家的聪明基因,那英文原著看的多流畅,还有那数学,老头估计高兴坏了。最不擅长的还拿了个全国征稿大赛的一等奖。你们在岛上不知道,新树作文大赛含金量有多高,一个省都难能出两名。而且,她用的那只钢笔牌子吗,是我都要咬牙跺跺脚。”
小孩一看现在就过得很好,而且很有有出息。
唐艳秋听着好受点。
周方圆主动陪着白靖远去垂钓口,在家里,她害怕自己招惹唐艳秋眼泪。
郑雁鸿说老太太眼睛不太好,不能哭。
可老太太眼睛一看她,不自觉就发红要哭。
她心里清楚,是心疼她。
白靖远看的很清楚,他这大孙女脾气性格可能打小磨砺出来的。外冷内热,敢想敢做,有自己想法,脾气也厉害。
“现在,住在云海市?”
周方圆笑着点点头,“嗯,段阿姨是我母亲的好朋友,他们一家都特别照顾我,就连我的任性也都包容。”
“将来准备当个作家?”
白靖远眯着眼睛,笑的和蔼,目光停留在周方圆脸上,小孩严肃的时候,或者闭嘴不说话的时候,嘴巴到下颌线部分有股特别熟悉感觉。
不自觉的看入神了。
直到周方圆伸手摸摸自己脸,略有些遗憾的说,“都说女儿像父亲,我可能是个例外。”她长得像妈妈。
白靖远摇摇头,慢一拍说道:“白唐钰,是生错了时代。”即使封闭猫耳岛,可大陆那边的流行音乐也会传进来。
采购的人带回录音机,磁带,小岛上也流行起来。海风吹着,有时候在垂钓口,也能隐约听到音乐声。
周方圆静静听着。
“他一落生浑身就有一股机灵劲,从小聪明,却也格外调皮。我对他严加管教,可那一身风气像是娘胎带来的怎么都去不掉。扔人堆里就数他扎眼,给他买的录音机学习英语,他听音乐。”
白靖远脸上带着浓郁的遗憾,叹息着又无比骄傲,“让他跑了一百米能累死他,可灯光底下听音乐乱蹦跳,能跳二个多小时。”
“他...他就是生错了时代,也总是做些让周围人觉得出格的事情。可对他来说,做了就代表喜欢,会坚持到到底那种。他不是什么流里流气的小混混,流.氓。他只用了几个月成绩就上去了,脑子特别聪明......”
回忆以往,白靖远嗓子有些哽咽。
*
晚上,洗漱完,郑雁鸿刚躺平,旁边人转过身来,声音细微,“我明天要回去了。”
刚躺下,郑雁鸿一听到周方圆的话,下意识坐起来。先看了门,瞪着眼睛压低嗓子反问,“你要回去?回云海市?”
周方圆点头。
郑雁鸿见她眉眼冷静,心口忽的堵了,“你...你才认了爷爷奶奶,而且你也没上学?再住一段时间不行吗?”姨和老头要是知道她走,怕是会心碎。
“这里挺好的,适合养老,我有空会回来看他们。”周方圆眼神平静。
“适合个屁,你没看到我姨身体不好吗?你还留她在这里?”郑雁鸿实在有些不能理解。
“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最好还是不要强迫的好。”周方圆翻个身算是回应了。
可险些把郑雁鸿气死过去,她伸手去推,“周方圆,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你努力说服他们几年?不是也没成功?这里风景好,环境好,四邻都熟悉,身体不好可以说服他们去外面做个身体检查。”周方圆闭上眼睛睡觉。
“我不行,那是因为我不是他们亲孙女,他们不听我的,可你不一样啊,你一说,没准他们就同意了呢?”郑雁鸿觉得现在就是个机会,原来老两□□的没滋没味,现在人生出现一道曙光了。
这两天,她姨营养钙片都准时准点的吃,完全不用人催了,这不就是改变吗?
郑雁鸿很着急,这明天老两口知道,刚认的大孙女没相处几天,人就要走?
隔壁,老两口也是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