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方圆带着这样想法,一直昏昏沉沉的。
直到几天后,她清醒的时间长了,身体上的缺失感让她产生一丝惶恐,再能微弱的发出声音时,她询问护士另一个人在哪?
护士是段华章找来的护工,被事前叮嘱过了。
似乎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一个需要被哄的小孩。就连她问医生,“为什么我的腿动不了,使不上劲?”
“小妹妹别担心,现在还在治疗中,果断时间你就能恢复了。”
周方圆并不那么容易哄骗,段华章,段立东来看她的时候,她问了同样的问题,
“你的伤需要动手术才能好,所以现在不着急,努力养好身体最重要。”
“庄姨呢?她受伤严重吗?也需要做手术吗?”周方圆躺在病床上,整个人看着瘦了一圈,小小身体上只剩皮包骨。声音细细的,在说到庄于蓝的时候,疲倦的眼睛里才带起一丝光彩。
段华章嘴角上扬,“你庄姨也没事,她...她也受伤需要动手术,所以,在你能走之前,可能暂时见不到了?”
“这么严重?那她...醒来后有没有...问过我?”一双黑亮的眼睛,期盼的看向段华章。
段华章只觉得鼻尖发酸,强撑着点点头笑着,“嗯,她让你好好养病,好好听医生的话。”很想问清楚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段华章忍住了。
接下来几天,段华章没时间过来,段立东会过来看一眼,大部分时间周方圆都是和护工在一起。
她身体伤的重,很容易疲倦,总是不知不觉间陷入昏睡。
这天迷迷糊糊的,感觉病房进来一个人,那人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病床前。
周方圆视线慢慢聚焦到一张苍老消瘦,凹陷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恨意。看到苗银玲瞬间,身体似乎下意识猛烈抽动起来。像一脚踩空,整个人失重,毫无支撑的坠.落。想伸手拽住什么,却怎么都抓不住。
眼睛倏地瞪大,表情惊恐,四肢用力想要退一步,却发现腰部像是被一根大铁针死死钉在床上,让她动弹不得。
苗银玲浑身抑制不住的发颤,眼神却像刺骨的寒风,冷冽,尖锐,想要周方圆千疮百孔。咯吱作响的切齿声,更要把她撕裂吞入。
那冰冷的恨意让周方圆感受到周围的温度在下降。
“你为什么不去死?”愤怒诅咒。
周方圆皱眉还击,“你这么恶毒,为什么你不去死?”
苗银玲猛地瞪大眼,瞬间爆发,把病床前小桌上的东西,一把抱起砸在病床上。
“你为什么活着,你就该去死,我的于蓝就是被你害死的,你是害人精,你就是来报复的。可你要报复,就冲我来。为什么死的是我的阿蓝啊.”苗银玲胸腔里燃烧着恨意,疯狂无比的打砸,拉扯着医疗仪器,周方圆瘦小的身体像个残破娃娃,毫无反击之力。
她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只看到苗银玲疯狂的歇斯底里。
听到病房声响的护工来的很快,一进病房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苗银玲双手掐着周方圆脖子,咬牙诅咒,“把我的阿蓝换回来,该死的是你,要不是你,她怎么会死。”
护工赶忙从身后架住苗银玲,并焦急呼喊其他人来帮忙,“来人啊,快来人啊。”
苗银玲转眼变成嚎啕大哭,“啊啊啊,阿蓝啊,你怎么能丢下我,你怎么就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啊,你死了,我怎么活啊。”
周方圆呼吸急促连着咳嗽数声,涨红的脸色,在听到苗银玲呼喊声中,一点点变得发白。微微发颤的嘴,起伏的胸口徒然爆发出怒吼,“谁?”
“谁...谁死了?”
苗银玲哭喊声瞬间止住,泪眼狠狠盯着周方圆。
“你说...谁...死了?”声音颤抖,破的稀碎的话。
“谁死了?阿蓝死了,我的阿蓝死了,为护你被车撞死了,她都没等到上救护车....,连最后一句话都没和我说啊呜呜,啊呜呜。”苗银玲痛苦,身体软的像泥巴,一点点瘫在地上掩面痛哭。
周方圆睁着眼,愣住了。
下一秒,大口喘息,似乎整个人没办法呼吸了。越喘越急,张着大嘴发着啊啊啊啊,像极了一个孱弱无力的婴儿。
“啊,啊哈...啊啊啊啊....”
无视手上吊水针,痛苦的揪着头发,发出悲鸣声。好似身体里有成千上万个蚂蚁,在啃噬。
“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啊,啊啊啊啊...”庄于蓝,她...妈妈死了?周方圆哀嚎声戛然而止,她忽的紧紧闭上嘴巴,上半身猛烈的抽搐着。
医护人员赶紧过来查看情况,“掰开她的嘴巴。”
“使劲!”另一个医护人员催促着。
“啊咳咳,咳咳咳,...啊呜呜呜啊啊。”满嘴的血沫子,顺着嘴角往下流,一直流到脖颈里。
周方圆崩溃了。
“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她心中还有千言万语没来及说,她要做的事一件没做,啊啊啊,人怎么可能死了?
苗银玲却从地上爬起来,恶毒无比的指责,“如果不是你,她已经在国外享受生活了,她还那么年轻,那么有才华,如果不是你,她根本不会死。你的出现,毁了多少人,她的两个孩子怎么办?因为你,他们也没有妈妈了,这些全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啊啊啊,我的阿蓝再也回不来了啊呜呜,回不来了......”
苗银玲被强制拉出病房,滔天诅咒和谩骂声,却没有从周方圆的心上剔除。
她才十一岁,人生已经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打。她在小徐村仅有的生活阅历,让她学会反抗,学会以暴制暴,不能忍让,不能退缩。她发誓绝不能像父亲那样窝囊的活着。
她不要受欺负,所有欺负她的人,她都要讨回来。
生下又不要她的人,是她悲惨生活的元凶,她怨过,恨过,想要报复过。可知道那人是庄于蓝,是亲切对她,给她买吃的,带她去医院检查的好人。
她生了贪念,就那么一点点的愿望,她想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她想要一个拥抱,想要体验有妈妈的感觉。
可是现在,她好像错了。
她不该来云海市,不应该接近她,那晚不应该喊她妈妈的,所有一切,都让她搞砸了。
周方圆抱着头摇晃,被护工双手护住压在床上,不停的出声安抚她,“好孩子,没事了,没事了。这不是你的错。”
却只换来周方圆丧失理智的尖叫声,一声一声的,直到嗓子沙哑,力气枯竭,嘴里还是啊啊啊一直重复着。
医护人员只得赶紧帮她注射一记镇定剂,很怕这样下去她会喊到缺氧休克。
第53章
庄于蓝死了!
醒来之后, 周方圆依然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医护人员为了防止她伤害自己,强行把她手臂固定住。
才十一岁,躺在病床上只占据那小小的一块地方, 她眼睛没有光彩, 静寂的模样好像一个破丢丢被人遗弃的娃娃。
苏醒后没说一句话, 可进入病房的医护人员看着她, 都难掩心酸落泪,小孩浑身上下都透着悲哀的味道。
脸颊上的眼泪就没干过,无论护工怎么呼唤她,就像是听不到一样。她完全沉浸在庄于蓝死亡的认知里无法自拔。
她接受不了, 也承受不了。
身体里好像有东西要撕裂开,钻出来。她想要大喊大叫,想要拼命的捶打墙壁,想要撕碎周围所有的东西, 她身体里有火烧着,她快要被烧死了。
周方圆这种不正常,医院通知了段华章过来。
段华章挺着孕肚来看周方圆的时候,惊吓住了。小孩嘴里被白纱布勒着,即使这样, 红色血水依然渗透白纱布,变成了红色。
护工眼圈通红,吸着鼻子解释道:“不得已才这样固定她的, 她会突然大喊大叫,怎么都制止不住。强行制止, 也会咬烂舌头和两腮。上药的时候, 口腔里都被她咬烂了。她也不让上药......”
周方圆在看到段华章过来,猩红的眼珠一转, 眼泪汩汩往下落。
这一幕看的段华章心酸又心痛。她让护工帮白纱布取下来,自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轻轻的摸了摸周方圆冰凉的小手。
声音有些哽咽,“可为吵着要过来,我没带他来。等你好一些我再带他过来,他说会带书来念给你听,还让我问你喜欢什么书。”
周方圆微微颤颤的张着嘴,“姨...死了...为了...救...救我。”
段华章眼泪刷地落下来,庄于蓝死的突然,让所有人都接受不了。作为多久好友,知己,她到现在还会不相信这个事实。可是看着眼前这个受尽苦难的小孩,她说不出苛责和抱怨的话。
了解越多,越知道她懂事的让人心疼。
段华章已经知道苗银玲来过医院的事,可是对于死了独生女儿的老人,似乎所有人都说不出指责的话。
“阿圆,我知道,如果可以的话,你一定会用自己命换你庄姨的命对不对?”段华章拿着纱布,擦拭嘴角溢出来的血水。
周方圆:“我...想让她活着。”嘶哑的颤抖的嗓音,她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
段华章只当周方圆是因为于蓝为了救她而死,心里难受,自责,愧疚。
实际上周方圆内心早已痛不欲生,她想要的一个拥抱,竟然是用妈妈的生命换来的。她记得车撞过来,她被抱在怀里的瞬间。
她想问的话,想知道的事,在被护着那一刻就有了答案。
妈妈爱她。
知道了答案,却更让她接受不了事实。
幸福太短暂,短的她都没来及发觉,就这样没了。
段华章压低声音,于蓝的死是事实,可压在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身上太沉重,太残忍。背负着一个人的死,会把这孩子压垮的。
“阿圆,你听阿姨说,这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这是选择问题,如果在现场的是可为,你庄姨也会做出这种选择。你不用因为自己活着而感到愧疚,正因为你活着,你庄姨的死才有了价值。”
宽慰的话,周方圆却拼命摇头落泪。不是那样的,如果一开始她听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是她害的。
段华章发现周方圆完全自己逻辑的死胡同里,不管别人怎么劝说,她只会认定于蓝是为了她死,是她自己害死了于蓝。
这样心理问题,只能靠时间来淡化伤痕。
可事实远比段华章想的要更严重许多,再次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让她大吃一惊。
周方圆绝食了,她不配合任何治疗。
等护工一出去,她费力的拔掉手上吊针,手臂撑着用力,从床上滚下去.....
再次见到人,她眼里没有一丝求生的欲.望。
段华章错愕,搞清楚事实才知道,周方圆她知道自己伤的很重,即使做手术腿也可能站不起来。
早晚要知道的事实,段华章并没有问责医院为什么会让孩子知道自己病情。
可现实比了解的更加糟糕,周方圆封闭了自己,拒绝和所有人交流。
“阿圆,能听到吗,是段阿姨啊。”段华章扶着孕肚半蹲着试图和她交流。
段立东在一旁皱眉,“周方圆?”
木头人一样,眼神一片空无。
庄于蓝的死,加上下半身瘫痪,彻底击垮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