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二柱哈哈虚笑两声,“哈哈哈,我就说嘛不是三天,当时钱丢了我就急的到处找,怎么可能过三天吗?就是当天发生的事。”
周方圆后退一步,眉头皱着,在徐二柱哈哈掩饰的笑声里,又不疾不徐的反口,“可能是我年纪小记错我爸说的话了,我隐约记得还是三天呢?”她转头看到人堆里刘桂琴。
两个人目光一对视,刘桂琴本能知道她要干啥,视线躲避着想走。
“婶子,我爸说当初他拎着编织袋子回村,你是第一个上前去看的,你记得日子吧,是三过了三天吧?”
人堆里视线都集中在刘桂琴身上,刘桂琴不想说话,看热闹还看自己身上了,但是刘桂琴男人替着应了声,“没错。”
徐二柱发现情况失控了,虚张声势的,“你谁家小孩?怎么管的这么多事.....”
“周金山家的,我爸是周金山,你当初坑了村里钱,现在把脏水破我爸身上?除非你死外头。十年不回来就是心虚。我爸死了,我还活着。你弟徐二虎一直以为你死了是我爸害的,整天带头在村里欺负我们。打断我爸的腿?因为我家暴雨塌了房子,盖房子的钱解释不清楚,村里人也一直误会他。
村里天天骂我贱种,坏种,狗杂种,因为我不是亲生的,我是弃婴,装编织袋里周金山捡来的,父母不详,家里又穷,没有户口上不了学?没有钱没衣服没鞋子,上课没书桌没课本?一村人的人欺负我们爷俩。
我们没偷没抢,也没招惹谁,反倒是总有人跟我们过不去。
结果,把我爸逼得自杀死了,最后,现在村里集资钱还不是他拿的,我替他冤啊,明明一个村的,都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会抢钱杀人?都只是想欺负人找借口罢了。”周方圆眼神憎恨的看着村里人,即使这会他们站在她这边了,知道事情真相,她依然憎恨着。
徐二柱没想到当初编织袋里会是一个弃婴,而且还被周金山养大了。
眼看事情兜不住,眼睛转了一圈后,噗通一声,他当众跪下了。
这可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
这还不止,扬手啪啪好几下,听响的打在脸上,手放下,脸颊自己扇的通红。
“是我...当时鬼迷心窍,被钱迷了眼,拿了钱之后我心里也慌慌不安。也不敢回村里,也愧对村里人信任,可我毕竟从小在小徐村长大,过年过节我也想家啊....呜呜呜呜一直不敢回来,直到看到电视上家里洪灾,担心的睡不着吃不下,东西都没收拾就带着孩子回来了。
我知道错了,当初坑大家的钱,我还。就是来的匆忙,身上恐怕没这么多现金......”徐二柱哭的声泪俱下,边哭还边打自己脸。
村里人哪见过这出,都给整蒙了。
可听到徐二柱说要还钱,大家还是心动了。
人堆里有人发问,“你真想还钱?”
徐二柱点点头,指着一旁冷眼旁观好似和自己什么关系都没有的徐万里哭声说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总要来祖宗坟前磕个头。我既然这次敢回来,就绝不会再跑,我还想着晚年回小徐村养老呢。
就是刚刚抱了侥幸心理,听到周金山死了,还以为自己能.....哎,什么都不说了。这么多年都是我的错,我会补偿大家和村里。”说着徐二柱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我这些年在外面辛辛苦苦也有些积蓄,原本就看到电视上洪灾,想给村里捐个款什么的。”
徐二柱说的真情实意,而且人家带着自己儿子回来,还是在洪水节骨眼里。
真有人信了。
村里人很快就询问起徐二柱这些年在哪里忙活,干的什么?
反倒是一旁的周方圆心凉无比。
骨子的寒意,一直延续到心口上。
一直被误解的诱因,终于澄清了。可是除了她自己,并没有人真心的替他们父女惋惜什么?
一个人跪下来,打自己几巴掌,说要还钱,给村里捐钱,就能轻易得到人的谅解?
一直被曲解,被误会,被伤害的他们算什么呢?
周方圆看着被人围着的徐二柱,她突然觉得这世界太不公平了。
她心底委屈,替周金山,也替她自己。
同时还有漫天愤怒无处宣泄,在胸口一直积攒着。
徐二柱不见之前意气风发,这会小心翼翼和村里人说着话,说着他的过往,他包过工程,开过店铺,挣过一些钱,可实际早就霍霍光了。
徐万里目光直直望着那个低着头静静沉思的女孩身上,眼睛透里震惊。
男人们围着徐二柱说着外面世界。女人们则是看着周方圆在悄悄说话。
“看见没,心里有怨气呢,还不小。”
“真的应了一句老话,孩子随根,周金山养了十年,怕是白养了,我瞅着这丫头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像周金山的。”
“不像,这丫头脑子活泛,人狠心黑,原本还说性子木讷呢,现在看心眼小还记仇,村里怎么对他们父女的,她记恨着。妈啊,这才十岁大,刚刚徐二柱说的话,心眼得有一百个吧?”
“一百都不止,都快成精了,周金山要是不死,说不定等这丫头长大,真有好日子过。”
徐二柱如意算盘没了,原本还想着能体体面面风光一把,结果现在变成陪着笑脸,还说了一大堆好话。
目光阴狠狠的扫了一眼周方圆,眼里闪过一抹愤恨之色。
他似乎还记的那个车牌号,当时还纳闷一个穿着富贵的女人和周金山说什么话?
再打量周方圆的目光里,就多了几分别的深意。
*
周方圆心口憋得难受,她忘不了葬礼上被人骂杀人犯,畏罪自杀那些话,她低着头慢慢离开人群。
身后却有双黝黑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直到她走远了,看不见为止。
周方圆还能听到老汉家争吵的声音,老汉的暴怒的声音太响了,“想分家?等我和你娘死了再说,我活着,这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我就想不明白了,非亲非故的你养她干什么?有那个闲钱还不如给我,让我开个店铺。你情愿把钱给个外人花,也不给亲儿子?我真想知道你脑子是不是洪水泡过,老糊涂了?”
“总之,养老照顾你和我娘,我们哥俩没意见,补偿款下来我们可以不要,但是那个丫头不能养。她没爹没娘可怜也不是咱们造成的,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自己家还没温饱呢,倒是想着做善事?不要怪我说狠话,你二老干什么都行,养羊,养狗,养猫的我不管,但是养个大活人就是不行。要是实在觉得寂寞,两个孙女都能送来乡下养。”
老汉气的咆哮声不断,砰砰声音传来,小儿子从屋里跑出来,一眼就看到周方圆。
和老汉说不清楚,徐建业黑着脸快步跑到周方圆跟前拦住她,语气极其不善。
老奶和老汉看着他抓着周方圆胳膊不放,大喊着跑过来。
“造孽啊,你为难孩子做什么?你还要不要脸了。”
徐建业可不管,“你今年多大?”
周方圆张张嘴,神情愣愣地,“十一岁。”
“十一岁也算半个大人了,这几天你也看到了,这个家容不下你,我爹娘说养你这不现实,一来他们年龄大了,二来他们有自己亲孙女,三是你和我家非亲非故的,我家姓徐,你姓周,他们心善看你可怜,想收留你?但是他们年龄不小了,村里水平就这样,我们想接他们去镇上享福,可他们偏要带着你?这像话吗?”
老汉横眉怒目提着木棍子,抬手就是要打。
老奶着急,一边拉着老汉,一边又推着小儿子赶紧走,两个倔种谁说不听。
徐建业还挺着脖子硬犟,“村里那么多人家,偏你要出头,反正我和大哥商议过了,你要养个外人,就是和我们断绝关系,你自己选吧?年龄大了一点道理不听。”说完又狠狠看着一声不吭的周方圆,“你要是还有良心,不想看我们家因为你父子成仇,你就痛快离开,镇上房子小,带不了你。”
周方圆愣住好久,才算是反应过来。
她缓慢的抬起头,看了怒气冲冲;脸色涨红的大爷爷,又看了一眼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老奶。争执了这几天,她早就疲倦了。
她害怕别人因为自己吵架。
当时只是看了满院子残檐段瓦,恐惧未来的日子。但听到老汉说要和他们一起生活时,满心都是感激。
可是现在发现不行。
抬手抓住胸口位置,憋闷的生疼,被人指着鼻子撵滚蛋,努力的保持镇静,不让自己流出眼泪来,一双颤颤的眼眸,闪着泪光看着老汉和老奶,嘴唇哆嗦着,“我...我不用人照顾,我大了,能...能好好的。”
说完就看着老奶捂着脸呜呜哭。
老汉扔了手里木棍,呼呼喘着粗气,“十岁大个屁,我没死呢,谁都做不了我的主,你今后就跟我们过,我看谁敢拦着。”
周方圆却突然仰起头,眼泪哗哗的大喊着,“是我不愿意,我为什么要惹人嫌弃,看人眼色活着?我不需要同情,我也不可怜,我不是十岁,我十一了,我什么都会,我用不着别人照顾,我一个人也能活得好好的。”
愤怒的像个小牛犊子一样喊完,推开人撒腿跑了。
*
徐二柱领着徐万里和村里几个聊熟了,就故意把话题往周方圆身上扔。
“村里当时都不信周金山说的话?”
村里人摇摇头,“也不是不信,一开始大部分人都信的。可有一年连着下大暴雨,那风刮得呼呼响,雨下的像蚕豆,还下着鸡蛋大冰雹,老房子塌的不少。村里那会都穷,就靠种几亩地,家家好几张嘴等着吃饭,谁家还有闲钱?结果,周金山不声不响的就盖了新房子,村里谁不眼红?”
徐二柱听明白了,“问题就是他哪来的钱?”
“对,都说他的钱是当初村里集资的。他自己不承认,支支吾吾说这钱别人给他的。你说谁信?编理由也不像样啊?”
“那他盖房子的钱哪来的?”徐二柱来了兴趣,他脑子里闪过十年前的画面,那个一身富贵讲究的女人和破破烂烂的周金山站一起的画面。
“后来说圆丫头是个弃婴,生下来养不活。这丫头亲生父母扔孩子时,给周金山一笔钱,交代他孩子死了找好地方埋了。当初带回来确实浑身紫不溜丢的,没多少进气。很多人都说养不活,结果愣是让周金山养活这么大。就这说法也是没人信的,不过二柱子你现在回来了.....说不定这是真的。”那人瞥了徐二柱一眼。
“要是这么说,圆丫头亲生父母家还挺富贵的?孩子原本活不了,结果愣是养到这般大,那家人要是知道,你说会不会后悔?”
有人嗤笑一声,“要我说还是周金山命不好,再熬几年,说不定将来圆丫头亲生父母找来,他不就过好日子了?哎,命薄福浅注定的事。”
徐二柱听着村里闲聊,听得一颗心脏扑通扑通跳的飞快。眼睛里闪着光,手指掐着自己大.腿,不让自己表现出来。
他脑子里快速的闪过很多东西,快的他没办法一一捕捉到。却清楚的察觉到,眼前,有个大好的机会就摆在他眼前。
第27章
周方圆一个人跑回村子, 村里到处堆满残砖断瓦,处处满目疮痍的废墟,凄凉寂静, 往日狗吠鸡鸣的小徐村已经不存在了。
努力寻找熟悉的景物, 一直往村南那边跑。
最难受的时候, 她就只想到那里, 是真的没有地方可去了。
自留地里,周金山的新坟也在洪水里淹了,坟包被冲了。白.花.花的地面上,连根野草都没有。
只依稀记得大概位置, 往地上一坐,双手抱着大腿呜呜抽泣起来。
说不出的难受,道不尽的心酸,在这一刻, 这个地方,才终于放下所有心房,嚎啕大哭起来。
哭到抽噎打嗝,喘不上气,想要把身体里的愤怒, 委屈全部化作眼泪流出去。
哭到眼睛肿起,鼻涕横流,才抽抽噎噎停下了。
她垂着头, 伸手从地上抓起一把土,在手掌心揉捏, 松开, 变换各种造型。明天应该如何,要怎么生活?
没有人告诉她。
老汉那里她不能回去了, 她不能不识好歹。老汉老奶都是好人,不能因为她,让他们吵架分家。
不知道村长二叔怎么样了?真的要截肢吗?
如果自己没有地方可去,婶儿一定不会看着不管她的。可是婶儿一家已经够难了,自己也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