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衣服干净得发白,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皮包,皮包的侧兜里翻出一沓布料,一重一重,里面是一张崭新的存折。
刘红霞说知道治疗的费用是孟恪帮忙垫付的,这个是她们应该偿还的钱。
她目光浑浊、炯炯,坚持偿还。
孟恪以为这是自尊和骨气。
她接下来却躬下腰,仰着脸,堆出谗献笑意。
我们羡羡呢,是特别好的孩子,从小就不让大人操心。小时候留在爷爷奶奶身边,老一辈人很多事没法照顾,所以她性格特别好,甚至可以说软弱,不喜欢跟别人起冲突,哪怕受人欺负,也不会反抗,因为不想给家里惹事。
这样的孩子,面对生病的爸爸,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去找您。
她跟我说过你们年前发生了什么,我也能理解您的选择。
过去的相处中,如果她有错呢,应该不会是太大的错误,请您原谅她。
如果她没有错呢——她从小没人教她怎么拒绝,这个时候也不好拒绝您——希望您可以放她离开,至少在事情解决之前,给她一些没有压力的空间。
卑微的、用尽全力的、恳切的请求。
-虽然是李家爸爸妈妈捡回去的,但是他们对待我比宝贝还要珍贵。
这天的这一刻孟恪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段没有血缘关系联结,甘愿为对方折辱自尊。
也就是这天以后,孟恪再没有光明正大地打扰她的生活。
但这一年半的时间,能改变的事情太多。
-短短的一年而已,不至于用一生怀念吧。我放下了,希望你也能放过。
他在她眼里看到熟悉的决绝。
烟灰积聚一截,抽烟的人拧着眉。
-
躲在保安亭后的孟子玮紧急整理仪容仪表,在她走近前低下脑袋。
李羡径直路过。
孟子玮小心翼翼地跟上,观察她的脸色。
“我是因为,没钥匙。所以我就出来找你......”她弱弱地解释。
一路低气压。
孟子玮垂着脑袋跟在李羡身后,一起回到家。
“上次好像把睡衣弄脏了。”她挠头。
李羡没说话,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拎出洗过的睡裙。
“洗过了吗?你真好,羡羡。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舍得走嘛。”孟子玮凑近,抱住柜门,语气转为斥责,“都怪二哥,怎么想的,对你那么坏,居然还要抱你。但是今天这事我也有责任,你对我发脾气吧,发完就不能赶我走了。嗯?嗯?嗯?”
......这是什么受虐倾向。
李羡语塞,“子玮。”
“嗯?”孟子玮仰脸看她,眨巴眼睛。
“如果我跟你二哥离婚,你还会像现在这样找我吗?”
孟子玮猛地顿住,大脑空白两三秒,“什么?”
李羡平静地等待她的答案。
孟子玮皱眉,张了张嘴巴,又为难地阖紧,嘟哝道:“我爸妈都不会问我这么刁钻的问题。”
受不了她。
李羡将睡裙塞她怀里,扭过脸去,唇角轻扬。
终于笑了,孟子玮悬着的心放下来,痴痴地咧开微笑。
一扭头看到衣柜夹层里的白色礼物盒,随口问:“这个是什么?”
李羡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个风铃。”
“什么时候买的?为什么不挂起来?”孟子玮俯身拾起盒子。
李羡没答,问到另一个问题,“今天的事是你跟他商量着来的?”
“......我暗示过车是借来给你用的。”孟子玮低垂脑袋,“但是吃饭的事,是我自己安排的。”
“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
“为什么。”孟子玮怔忪,“你们不会真的要......?”
她没说出那两个字。
李羡没有回答,“你先洗澡?”
孟子玮抱臂靠在衣柜旁,生闷气似的:“我不洗。”
李羡转身去阳台收衣服,挂回衣柜,拿上内衣与睡裙,进了浴室。
洗过澡,将头发吹干,脏衣服丢进衣篓,回到卧室擦身体乳。
推门的瞬间,夜风涌动,碎响泙泠。
卧室门框旁的天花板,用来收束空调线的挂钩上多了条丝带,风铃悬在这儿,受风打转。
李羡收回视线,走去床边,“快去洗澡,明早还要上班。”
正在赌气的孟子玮别开脸,“不洗。”
“不洗不能在这张床睡觉。”
“......”
孟子玮出门时故意跺脚,一步比一步响。
李羡假装听不到,拿起手机。
微信有消息,点击图标前顿了顿,指间向旁边错开。
跳转搜索引擎,她搜索曾孟两家的消息。
只有零碎的几点信息。
新恒最近频繁发生人事变动;孟隽越来越高调,势头很盛。
看来还没到打舆论战的时候,外人很难看到里面的焦灼。
切回微信,有几条留言。除了台里的工作消息,剩下的来自导演和制片人。
李羡眉头微拧,下意识咬唇,思量片刻,挨条回复。
孟子玮洗了澡,换了身睡裙出来,客厅灯光关闭,卧室顶灯裁处门框轮廓。
她回到床边,撕了张面膜,问李羡在干嘛。
李羡说自己之前投了部纪录片,因为疫情和各种原因,项目资金链断裂,需要找新的投资。
孟子玮不假思索,“投资?这事我熟......”
李羡看向她将多余的面膜精华抹上手臂做身体乳的行为,没有说话。
孟子玮:......
她丢掉面膜封袋。
虽然她现在没钱,但是她认识很多有闲钱的人。
孟子玮摸到手机,躺下,翻出微信联系人。
输入框光标闪动。
孟子玮盯着姓名栏里的二哥两个字,看了眼一旁的李羡,泄气。
刚才说了不能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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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瑞一期已正常投入营运,由职业代理人打理。新恒的各项事务切割干净,暂时告一段落。
孟恪这段时间清闲,提前过退休生活,钓鱼下棋,按时接人下班。
虽然要接的人从不上车。
孟恪童年曾跟一名中医学棋,这位老先生也曾教过林岩。
名义上是师兄弟的两个人,此前只在饭局上见过一次,不算熟悉。
这几天因为身边喜欢围棋这项活动的人不多,林岩空着,他时常上门拜访,渐渐熟了。
这不到十几个月的时间,孟恪与李羡没有直接联系,也尽量少地介入她的生活。
许多细节,只能通过旁人得知。
也许他的话题指向性太强,林岩察觉,执棋的手悬滞,抬眼看他,笑容底下是一种对自己人的保护和警惕。
“孟先生对我这个小徒弟这么感兴趣。”
孟恪保持礼节性的谦逊,“我想追求对方之前,应该先了解喜好。所以跟林都问了您平时下棋的时间和地点,来问这些事。”
林岩惊讶于他的坦诚直白,旋即笑着点头。
关于李羡的动态,他毕竟是长辈,也是外人,不能说太多,只提些无关紧要的日常。
不过日子不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的常态么。
孟恪两手撑在桌边,一手执子,垂眸,目色沉静地看着棋盘,偶尔适度追问些细节。
“纪录片?”
这一局下得很艰难,林岩皱眉观察棋盘局势,解释道:“一部观察特定群体人生状态的纪录片,她去年就在忙这件事,听说不好弄,缺钱嘛。但是年轻人有点理想主义是好事。”
孟恪抬眸。恰巧不远处有人收拾棋盘起身,高声道走了走了,老婆快下班了。
他抬手看向腕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