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靠近水源要荒地,作坊地址距离外城的位置,足足有二十里,这还没算城内的距离。别看二十里听着不远,在现代就是半小时车距,换成步行可能需要一两个时辰,就算能骑车,需要的时间也不短。
谢雪斋道:“等到作坊建好,家家户户出行就方便了。”
“就算有车能骑,估计一户顶多舍得买一辆,而且是长距离才舍得拿出来用。”就说在六七十年代,自行车也是很贵重的大件,并不是人人舍得用,更多的还是靠走路和公共交通,而公共交通占了多数。
宋朗旭试探着说:“我觉得还有更省时省力的办法,比如拉一辆大车,一次装满人,带到固定的地点下车,收取一定的钱财......”
刚才还跟个闷嘴葫芦一样的钱侍郎突然插话,“我在民间也见过这样拉大车的,逢上赶集日,就拉着同村人一起上集市去,收十几个大钱的草料钱,反正他跑一趟也要走那么远,如果能收到钱,也算是补充家用了。”
“是啊,民间常常这样操作,作坊里的工匠住的地方不同,但目的地相同,统一在城门口候着,然后再进作坊,岂不是还省了路上的事?”
谢雪斋若有所思,“好像,也行?也不会花费什么,养着几辆车而已。”
钱侍郎却觉得灵感一下子被激发出来,他喃喃自语:“如果这边办的好,内城也可以这样做?就在几条主要街道设马车来回拉人,城内人口多却不能养马,出行不便的居民肯定愿意掏钱换方便。”
而且能在城内住的百姓,兜里也还有几块散碎银子,也花得起。
钱侍郎在脑子里过了几转,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如果由他们工部牵头来干,名正言顺。
只是这主意不是他想出来的,是三人一起闲聊想到的......而谢大人更是在御前说的上话的人,钱侍郎可没胆子尝试抢功的后果。
宋朗旭却在这时,给谢雪斋使了使眼色,谢雪斋便悠悠说道:“咱们不过在这里闲聊几句,偶尔想出了些新点子,但具体要怎么实施怎么操作,还差的远呢,况且作坊这边的事还没做完,我实在分身乏术,钱大人如果有心去做,不妨先试试,如果真觉得有效果,能在奏折上提我们二人一句,也就够了。”
钱侍郎连忙摆手,“那怎么行!我怎能独占功劳!”
“要说功能,我跟谢大人也就是动动嘴,真正做事的才知晓从一个构思变成实物需要花费多少心思,多少时间,钱大人既然擅长此事,倒不如术业专攻,一心做这个就好了。”宋朗旭笑盈盈捧了对方两句,一时引的钱侍郎引为知己。
工部的事情千头万绪,忙起来脚不沾地,其中艰难困苦,只有自己知道!偏偏尚书大人还觉得他的活儿特别轻巧,只要做就行了!却不知道里头最繁琐的一项就是测算和规划,一个不慎就是前功尽弃,活白干。
宋朗旭倒也知道其中困难,每每说上几句都能点到重点上,惹的钱侍郎抱怨连连。
谢雪斋还没见过一贯沉默的钱侍郎这么话痨的样子,他只是瞧着,钱侍郎都恨不得跟师弟当场结拜。
但路途并不允许他这么干,一晃就到了工部,钱侍郎依依不舍的下车,回去忙活公共马车的事儿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等到钱侍郎离开, 谢雪斋才悠悠说道,“难得瞧见钱侍郎话这样多。”
“其实钱大人也不需要别人怎么安慰,只要倾听, 跟着抱怨几句就行。只是很多人难做到倾听这点, 忍不住要提出意见来显摆自己, 最后闹的两边都不高兴, 其实刚才我顶多就是说了几句话。”宋朗旭顿了顿,“好了, 师兄不问我,为什么要鼓励钱侍郎去做做事吗?”
“这还用的上问?”谢雪斋道:“如今我们的确忙不过来,分不出人手来做事, 把东西死死握在手上能有什么用处,倒不如让别人去做。钱侍郎也是个不错的人, 专心做事,对手下人也宽待, 唯一的短板就是出不了头。”
如果马车的事情干的好,钱侍郎的出头之日就不远了。
最后,以后丰产司少不了跟工部打交道, 能够有个说得上话的人,更是好事一桩, 一箭三雕,何乐不为?
*
钱侍郎也是个急性子,有心要做事速度非常快, 不出三日,几辆重新改装过的马车已经出现在城门口。
马车敞篷, 整体是原木色,配了一位车夫, 里面固定过的座位可以同时容纳十余人,而且能够保证行驶速度不降低。
车棚旁边挂了一款布制招牌,本来是要写上自行车作坊的招牌以作区别,但谢雪斋总归觉得,作坊这个名字不够大气,听着好像是什么小打小闹的事情,没那么上台面。
“既然这样,就叫大江一厂,怎么样?”
“这又是什么说头?”
“大江两个字代表什么,师兄肯定知道,言简意赅一目了然,一呢,代表第一个建造,厂,本意是指只有一面墙壁的简易房屋,作坊那边不就是这样吗?既然如此,叫厂也算是朗朗上口,简单易懂了。”
谢雪斋念了两遍,“好,就先叫这个名字啊!”
取名废的宋朗旭想,既然有了一厂,以后就会逐渐拥有二厂,三厂......蓝图这才徐徐展开,宏伟事业才刚刚起步。
经过十来天的实践和对比,谢雪斋终于发现了流水线作业的好处,对于原先的产量,至少提高了五分之一,工匠只单独做某个部件,手速和熟练度提高不少,再一拼装,比原先的速度快。
更重要的是,把工序这么一分散,有效降低了工艺泄密的风险。
虽然谢雪斋也不觉得,谁有那个胆子去泄官府的密,但做好保密总归还是不错的。
“既然如此,以后就按照这个流程生产吧,每一辆车上都要打上对应的编号,好保证事后查验。”
谢雪斋对目前“大江一厂”的进度十分满意,只等着第一批成品面世,然后大赚一笔,也让那些废话多多的瞧瞧,自己可有这份本事?
宋朗旭却在想,这就是将工艺上交的好处,如果是自己经营,工匠,守秘,销路渠道等等都能忙的人满头包,想要扩大规模,还要谨防看人赚钱眼红的权贵伸手抢夺股份,赚钱多麻烦多。现在只要将秘方上交,省了多少烦心事,得到的好处却没少。
如果他再想开铺子赚钱,也不会那么惹眼。
正当大江一厂加班加点的生产自行车时,宋朗旭突然听闻了“噩耗”,说是谢雪斋被御史台弹劾,正要跟谢雪斋当庭对峙。
弹劾,能弹劾什么?
宋朗旭自觉谢师兄平日做事谨慎小心,持身甚重,更没有搞出什么内帷不修的事情来授人以柄,怎么好端端的会有人弹劾?他坐不住了,跑去寻两位先生。却不想前些日子敬源先生又出了城,不知道晃悠到哪儿去了,只有敬恒先生还留在书院里教学生。
按理说敬恒先生还是谢雪斋的师长,该更着急才是,偏偏他不慌不乱,还有心思给学生授课,宋朗旭在这边着急上火,他还能不紧不慢,悠闲品茶。
好容易熬过了一堂课,宋朗旭几乎是抢先上前,硬是把人带走到了小院里,四下无人处,这才埋怨着说:“先生,您怎么不着急啊!”
敬恒悠悠说道:“平时我倒觉得你稳重的不像青年人,如今一瞧,倒也是莽莽撞撞的,需知越是这种要紧时刻,越是不能慌乱,让人看出你的疏漏。”
“现在,我给你半柱香时间,调整成平时的状态。”
宋朗旭沉沉吸了口气,“不用半柱香,一会儿就好了。”
他转过身去整理衣衫,在脸上揉了揉,再转身过来时,又是那副微微含着笑意的模样,优雅中带着三分自然,跟往常。
“跟往常有七分像,如果嘴角不要抿的厉害,就更像了。”敬恒虽然还是不满意,却没有继续追问,“遇事不乱,心事勿要人知,就当是我给你补上的一课。”
宋朗旭恭敬拱手,“学生知道。”
见他已经冷静下来,敬恒先生这才说道:“凡事保持冷静,面临绝境也不放弃,这才有翻盘的机会。再说了,现在还没到绝境呢!”
宋朗旭一边思忖一边回答:“因为出动的御史,奏折上不清不楚,只说了个不尽职守的罪名?”听着就虚的很,谢雪斋到底是哪儿不尽职守了?
“这倒不是,等你再多当几年官就会发现,没有被御史弹劾过的,简直不配被叫当过京官么!”敬恒淡定的很,还有心思开玩笑。
他也是当过官的,还曾经官至二品,位高权重,听他都这么说,宋朗旭总算放下一半心来。
敬恒看他冷静下来,这才继续说:“有时候弹劾,只是一种试探和回应,探一探对方的虚实,真要当一回事,胡乱招架,反而给了对方可乘之机,懂么?”
“那就是说,见招拆招?”
“当然,有些病来势汹汹,病情凶猛,反而把内里积攒的疲累都激发出来,反而好治病,那种病势轻微缠绵不绝的,才是真的不好对付......瞧,人这不是回来了吗?”
说话间,谢雪斋正好从外门进来,步履轻松,闲情写意,跟个没事人一样。
如果他把朱红官袍换下来,还能表现的更完美一点。
宋朗旭上下打量,确定师兄完整不缺,这才恨恨的上前给他一拳,“吓人一跳。”
谢雪斋作势要倒,哀哀痛呼,看没人理会他的戏精这才重新正襟危坐,“本来也是小事一桩,对方是来探路的。”
还真跟敬恒先生说的一样,宋朗旭重新坐好,示意师兄展开讲讲。
谢雪斋刚开始接到消息,也是懵的,怎么,他倒是说说哪儿不尽职守了?总要有个例子吧?所以一开始谢雪斋没有发声,一直等着对方的招数使出来再对付。
结果对方一攻击他才知道,原来是为了大江一厂外头那些公共马车的事!
公共马车开了几天,就热闹了几天,那些工匠们分别住在外城不同地段,毕竟荷包不丰厚么,能省则省,自从有了公共马车,他们想要上值方便多了,省了脚力还能保持精力,对于一厂的事情更上心了。
工匠们少不得要替公共马车宣传宣传,同时炫耀自己的选择正确。
这也起到不少积极作用,百姓们都羡慕能够进入一厂工作的人,连做杂工苦活的人都不缺,大家都积极应聘。
消息传开后,又给一厂做了一次正面宣传,让名声更上一层楼。
这时当然有看不惯的人,便上了折子弹劾谢雪斋不做正事,成日就干这些邀买人心的举动。
谢雪斋听完只觉得无语,真是什么都能挑出毛病来,笑死,成天不干正事的到底是谁啊!
但谢雪斋并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好声好气的解释,出公共马车只是为了保证工匠的安全和效率,每天在路上耗费一个时辰,对于后续工作的投入也不利,要是雨雪天气碰到点什么意外,那才是更耽误工期。
御史却咬紧不放,只说连官员们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凭什么那些工匠先用上了?
听到这里时宋朗旭真是满心无奈,这不是官员们讲究排场和门面都是独立出行么!他要是敢去挤公共马车,一路站着到目的地,宋朗旭也一定力排众议给他安排上!
“后来,想必师兄一定给他怼回去了?”
谢雪斋两手一摊,“不是我,是钱侍郎。”
钱侍郎倒真是个实心眼的,在御史跟谢雪斋吵的不可开交时,主动站了出来,表明那个公共马车的主意,其实他也有份参与。
正当大家以为钱侍郎脑袋发热出来顶罪时,钱侍郎把早前准备好的奏折取了出来,亲自奉上。
这奏折上写的是关于该怎么建设完整的公共马车的制度,因为先前从来没做过类似的事情,钱侍郎的奏折才写到一半,只有一个雏形。
他是打算记录过马车的频率,乘载量,消耗等等数据后,再去核算整体计划的。
隆庆帝含笑看着眼前的热闹,又吩咐着把写到一半的奏折交给三位首辅看,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这不是仓促之间能够拿出来的东西,字迹新旧深浅的不同,足以证明钱侍郎所言非虚。
而一厂那边的公共马车,更类似于一个试点,用来探索怎么改进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此言既出, 余者皆惊。
这时钱侍郎平日的做派就成了最好的佐证,不少人都跟他打过交道,知道他的技艺出众, 且不屑于说假话做伪证, 又有现成的奏折作为证物, 当场让那位弹劾的御史说不出话来。
这时, 谢雪斋发挥出绿茶本色,故作大度的说着, 这事他本来不想说的,事情还没筹备周全就说出口,唯恐疏漏了某些地方, 这就成了好心办坏事了。
一番茶言茶语,那位御史脸成了猪肝色, 又是憋屈又是害怕,唯恐自己留下了什么骂名, 所以在谢雪斋的“大度”中,只能先低头认怂。
经此一役,所有人都明白了谢雪斋是个不好惹的, 下次再想动他之前,最好先想清楚。
宋朗旭听完整个过程, 虽然谢雪斋说的轻描淡写,他却能听出其中的风险,如果应答不得体, 照样逃脱不了罪责。
“你也别过分担心了,等你再多经历些, 自然就明白这里头的奥妙,弹劾并不可怕, 怕的是没人注意。”
宋朗旭好像明白了点什么,要拿现代做例子,宁愿绯闻漫天飞也比默默无闻强,是这个意思对吧?
谢雪斋继续说道:“没错,大抵如此,以后可别这么慌慌乱乱的。”
宋朗旭不好意思的点头,以后他必定谋定而后动,免得一切都布置好,他成了最薄弱的一环,反而误事。
但是这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自从过了明路,钱侍郎也索性把认真仔细的开始测算路线和承载量,打算好好把这公共马车的事,办好。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做事极力尽善尽美,早出晚归并不停歇,一心想要把此事做好。所以没出十几日,钱侍郎就把测算过的计划书重新提交,让内阁商议是否能够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