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寻龙尺并不是万能的,事实上它本来就存在一定的错误率。也正因为如此,假如没有去年钱大富的旧例在先,安父肯定以为是又出错了。
当时他只觉得庆幸,现在回想起来,却感到阵阵后怕。
如果说,他当时没那么坚定,人在树干里的孩子又因为惊吓过度压根就不敢出声,可能就这样错过了。
一个孩子在没有水和食物的情况下,又能坚持多久呢?是不是说隔了很多年都没人发现树干里还藏着一个孩子?
事后,衙役们当然也有试图询问过孩子关于被拐走的经过和细节。但那孩子受到了不少的惊吓,浑身都在哆嗦,压根就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衙役们只能先把人送回来,并叮嘱姜奶奶,等孩子情况好转一些了,帮忙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说是家里人问可能孩子更敢说。姜奶奶也承诺,一旦孩子说了什么,就会立刻让孩子他爹去告诉衙役。
姜奶奶也恨死拍花子了。
虽说最终她孙子是找回来了,看着也是全须全尾的。但平白经历了这种事情,全家人跟着忙活受累不说,关键是心里难受啊!尤其孙子出事时,只有她一个人待在家里,要不是找到孙子的信念支撑着她,她只恨不得跟着一起走了,满脑子都是如果孩子找不回来了,她怎么向儿子儿媳交代啊!就是死了都没脸见祖宗了。
因此,甭管衙役让她做什么,她一律统统应承下来,下狠心要帮着抓到拍花子,让县太爷把他们砍头!
姜家那边是愿意配合的,无奈孩子不太配合。
昨个儿看着还行,晚间真就如大夫所说的那般,半夜里做起了噩梦,嘴里哭喊着一些话,又是喊爹娘又是叫奶奶的。姜家全家都没好好休息,陪着哄了一整晚,到破晓时分才堪堪睡下。
反正被这么一折腾,姜家杂货铺是注定又一阵子开不了了。
好在他们原本做的就是街坊邻里的买卖,大家都知道姜家出了什么事儿,因此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哪知这天上午,外头街面上又闹起来了,这次却不是冲着安氏殡葬铺,而是奔着姜家来的。
眼瞅着小孙子正睡得香呢,就听到外头有人大吵大闹,姜奶奶气愤的跑了出去,饶是她原本是个以和为贵的生意人,这会儿火气上来了,也是一副要跟人拼了的模样。
相隔不远的安家父女俩也出来看情况。
这一看,好家伙,怎么又是你啊?田大娘!
田大娘显然是在衙役跟前吃了大亏,也意识到了她干不过衙役,连安父她也不敢再当面怼了。于是,本着柿子要挑软的捏的想法,她跑来姜家大闹。
说出口的理由居然还挺站得住脚的。
她嚷嚷着说:“让你家孙子说啊!他今年都七八岁了,又不是一两岁不懂事儿的小屁孩儿!让他说,说一说到底是谁拐走了他,有没有看到过我家孙子!说啊,你们不能自个儿找到了孩子,就不管我们家的孩子了啊!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家孩子不是心头肉啊!让他说啊!赶紧说出来,到底是哪个缺德鬼啊!”
姜奶奶跑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顿时气结。
关键是,尽管田大娘在南街那一片的名声已经不太好了,但姜家所在的这一片,对她真的不算了解。虽然她看起来精神头也不太好,哭喊起来的模样颇有些歇斯底里,但仔细想想,一个丢了孙子的奶奶,不顾形象好像也挺正常的。
又听着她嘴里说的那些话,话糟理不糙啊!两个孩子前后脚丢的,一个找回来的,另一个却音讯全无,甭管怎么说,你都得帮衬一下吧?问问孩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假如说,姜庚子还是个诸事不懂的小婴孩,那就又是另外一说了。
可他七岁了……
七岁这个年龄就很尴尬,在家里的长辈看来,那当然还是个孩子了。七岁的孩子懂什么?不还是满脑子吃喝玩耍的?指望他说出个一二三来,怎么可能呢?
但如果撇开感情因素,七岁的孩子其实也挺大了,起码能记住不少事儿,也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了。哪怕因为受到惊吓的缘故,说话颠三倒四的,那你倒是说啊!
你说你的,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至于别的事儿交给大人们去做啊!
多数人都是天然同情弱者的。
一时间,姜家反而成了不占理的那一方。
第042章
一方想让孩子说出全部的事情经过, 而另一方却认为眼下最要紧的是让孩子赶紧好起来……
两边都有各自的难处,可以说站在哪一边都是说得通的。
而就在场面一度僵持不下时, 田大娘的儿媳妇赶来了。
其实, 从孩子失踪后,田家那边一直都在努力找人。可最初,大概是因为田大娘提供了错误的方向, 家里人一度认为孩子是被田大娘的娘家妹子抱走的。包括在面对衙役时,他们也是这么说的。
田大娘的娘家妹子很多年前就嫁出去的,还是嫁到比较远的小山村里。那里地处偏僻,人烟稀少,同时可以藏人的地方却是大大的增加了, 非但家家户户都有地窖, 就是最简单的把人藏到山间的洞穴里,也很难搜寻到。
也正因为调查方向的错误, 哪怕后续有安父帮忙,最终仍然是一无所获, 反而浪费了大量的人力。
直到姜家也出事了。
姜庚子失踪的消息传出来时,田大娘本人倒是在镇上的,但田家其他人却是都跑去找人了,包括她儿媳妇,也跟自己的娘家兄弟一起出门了。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儿, 则是被交给了娘家亲娘暂时照管。反正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田家婆媳算是彻底闹翻了。
再接下来,就是姜庚子平安归来的事儿了。
田家儿媳妇得了消息就立马往镇上赶,刚到姜家门口就看到婆婆正在街上撒泼打滚的闹事。搁在往日里, 她早就上前劝阻了,可眼下是什么时候?只要能让孩子平安回家, 别说丢人现眼了,就是要她的命她都愿意给。
当下,田家儿媳妇就冲过去“噗通”一下给姜奶奶跪下了。
“婶子!求求您了,您家的孩子也丢过,您应当理解我的!我给您磕头了,我真的只是想找回我的儿子啊!”
她不光给姜奶奶跪下了,还大力的磕起了头,没一会儿额头就磕得又红又肿,看着尤为可怜。
原本,围观的人就在心里更偏向田大娘,毕竟此时此刻她确实是个弱者。等看到田儿媳妇这般举动,再细看她满脸都是绝望悲呛,一下子所有人都倒戈了,连跟着出来的姜爷爷都忍不住皱眉劝了起来。
“老婆子,要不你去问问?庚子他一贯都听你的。”
姜奶奶也犹豫了起来,稍片刻后,她一咬牙返身回了自家院子,好声好气的开始哄孩子。
但受够巨大惊吓的孩子,真不能跟平常比。
如果是早先的姜庚子,活泼好动但同时也很听家里人的话,想让他说什么,都不需要太费劲儿,稍稍一哄就说了。可他才经历过这么一档事儿,再听奶奶问是谁带走了他,吓得他当下哇哇大哭起来。
孩子的哭声很快就从姜家里头传到了外面,又一会儿后,姜三娘匆匆从屋里跑出来,没顾得上周遭的其他人,径直奔到了一个卖糖葫芦的手艺人跟前,红着眼睛道:“我娘让我买根糖葫芦。”
小孩子嘛,也许哄一哄就好?这是多数人的想法。
可惜,这个法子最终也没能奏效。
田家婆媳俩是想进去姜家亲口问问的,但被姜爷爷阻止了,两边又僵持了许久,最终折中一下,姜家人把孩子带到了自家的铺面里,让田家婆媳隔着柜台说话。
然而,连亲人都没办法问出什么来,完全陌生的外人又能有什么作用?
全程目睹这一切的安卉心下有了些许疑惑,她扭头看向她爹:“爹,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他刚被陌生人拐走了,但我怎么看着,他不像是怕陌生人的样子?”
安父也一直看着杂货铺那头的情况,听到安卉的话,他点点头:“对,当时我就有这种感觉,他连见到衙役都没怎么害怕……也不能这么说,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受惊过度了,但按理说,受过这种惊吓了,再遇到陌生人靠近,会有应激反应吧?他好像真的没有,就是单纯的害怕。”
顿了顿,安父提了个特别缺德的建议:“来,小卉你来推测一下,他到底是咋了?”
“你是不是又想从我这里排除错误答案了?”吐槽归吐槽,但安卉还是老老实实的给出了自己的猜测,她认为兴许是被陌生人拐走时害怕到了极点,所以也就无所谓别人靠近了,也有可能拐走他的陌生人对他其实也没那么坏,毕竟他身上确实没有任何伤痕。
一连说了几个猜测,安卉停住了话头:“咋样?我给你排除错误答案了吗?……爹?”
直到这时,安卉才发现她爹的脸色黑得吓人。
安父没回答女儿的话,而是大步流星的走向了杂货铺。周遭不少人都是认识他的,包括挡在外头的姜爷爷,一见是自家的恩人过来,愣了一下后,到底是没拦他。
“庚子,你还认识我不?昨个儿是我在林子里找到了你。”安父出声引起了孩子的注意,等孩子抬头看他时,他又道,“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告诉我,到底是哪个坏人带走了你,我去把那个坏人埋了。”
埋、埋了?
一听这话,姜庚子的眼珠子都瞪圆了,也顾不得哭了,只下意识的重复道:“埋了是死掉了吗?死掉了就不会动了吗?”
“对,坏人会死。”安父可不是来搞普法教育的,不过以他对县太爷的了解来看,只要案犯落网,基本上等同于完了,不是牢底坐穿就是直接流放,跟死了也没啥差别了。
姜庚子眼神都亮了:“是大奶奶!是大奶奶带走了我!她说我奶奶该死,可我不想让奶奶死……哇呜呜呜!奶奶!”
安父没再理会抱着姜奶奶大哭的孩子,而是转身冷着脸问姜爷爷:“谁是他的大奶奶?”
完全没料到会从孙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姜爷爷人都傻了,只下意识的回答道:“应该是我大嫂。”
大奶奶其实就是大伯祖母的意思,意为父亲的大伯母,也就是祖父大哥的妻子。
按着这年头的算法,这还是属于至亲之列的。
因为二人说话的声音并不低,此时多数围观的人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就算没听到的,也会有人帮着解惑。一时间,围观众人一片哗然。
姜家这边也有亲戚来帮忙找孩子,其中除了姜家人之外,姜庚子两个已经出嫁的姐姐,也带着家里人帮忙找了。不过因为昨个儿姜庚子就已经被找回来了,亲戚们多半都在昨天下午回家去了。但也有人本身就住在镇上,听闻这边闹起来了,匆忙赶了过来。
这里面就包括了脾气火爆性子最似姜奶奶的姜二娘。
“报官!谁她是不是亲戚,连亲戚都敢下手,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事儿?直接去县衙门告官,给她抓起来,该打板子就打板子,该砍头就砍头!”姜二娘火冒三丈的怒吼着,转身就让她男人赶驴车去县衙门,“这事儿休想私底下解决!爷啊!要是昨个儿没有安大师帮忙,或者咱们晚去了一天,小弟可能就要被冻死了!”
眼下还是二月底,虽然已经不像寒冬腊月那么冷了,但小孩子原本就体弱,又是在荒郊野外的林子里,冻一宿兴许还成,可如果不吃不喝的待上两三天,肯定是要出大事的。
姜爷爷听到二孙女的话,刚想张嘴劝,就被姜奶奶狠狠的剜了一眼,顿时他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下去了。
“二娘,报官!”姜奶奶搂着小孙子对二孙女喊道。
有了奶奶的话,姜二娘就跟得了尚方宝剑一样,正好她男人也把驴车赶了过来,她立马跟着上车:“走,这事儿没完!”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围观的人还没回过神来,姜二娘俩口子就已经驾车离开了,直奔县衙门。
等回过神来后,其他人顿时议论纷纷。
安卉一开始还没理解他们的意思,因为她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就是有困难找警察,更别说眼下这么大的事儿了。等她细细听了别人的话,才意识到这年头报官真的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了。
假如说,孩子没找回来,那么报官让帮着找孩子,肯定是没问题的。
但眼下姜庚子确实是平安归来了,尽管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可他身上并没有伤。在此时的人们看来,精神伤害是不算伤害的,反正人都回来了嘛。
再加上被指认的还是自家的近亲……
于是,围观人群开始议论姜家这个做法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哪怕真的要找人算账,也可以告诉自家的族长,让族里人帮着讨回公道,犯不上直接报官。
安卉一听这些话就来气,她转了转眼珠子,突然高声说道:“不是两个孩子都丢了吗?姜家的孩子找回来了,那田家的呢?就算姜家愿意看在亲戚的份上不报官,田家呢?田大娘你还找不找你孙子了?”
田大娘本来已经傻眼了,她当然听到了姜庚子的控诉,也理解他这话里的意思。
正常人的反应是,这可能不是同一个案子,只是时间上撞了,因为姜庚子那个说法,更像是他大奶奶为了报复他家里人,才拐走了他。
但被安卉这么一说,好像也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干的。
“对!报官抓人!”田大娘豁出去了,眼下她孙子找不回来了,她一定要找个发泄口出出气,不然人都要憋死了。至于有没有可能对方只是拐走了姜庚子,这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哪怕真的冤枉了对方,她也不会感到愧疚的。
田家婆媳俩再度达成一致,她们很快就离开了,因为要赶时间告诉家里人,那个黑心烂肠的拍花子找到了!
姜爷爷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好半晌之后,反而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假如只关系到他家里人,族中一旦知晓后,定然会劝他顾全大局的。但眼下牵扯到了别人,就算他愿意息事宁人,就田家那对婆媳的做派,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就没事儿了。
……
事情果然这样发展了。
在衙役将姜爷爷的大哥大嫂都抓走后,姜氏一族的族长并几个德高望重的宗老都赶来了,试图说服姜家收回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