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说,他知道她和卢泽厚的谈话内容了?
那他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秋瑜闷闷地扒了两口饭。
其实,她也不知道,他该有什么反应。
他的秘密太多了。
她跟他交流,就像是在走迷宫,迷宫的路线、障碍全由他操控。
他允许她前进,她才能继续往前走;他禁止她靠近,她就只能在原地打转。
秋瑜讨厌这种感觉。
她已经忍他很久了,不想再继续忍下去了。
秋瑜放下碗筷,倏地起身,打算洗个澡,就跟他摊牌。
她完全想通了。她本来就很讨厌陈侧柏的隐瞒,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用另一种隐瞒,去逼他说出真相呢?
迷宫走不通,那她就站在原地,等前面的墙自己让开。毕竟,迷宫是人为设计的游戏,并不是真正的死路。
她不想玩了。她不信陈侧柏还能逼她玩下去。
秋瑜气呼呼地脱下西装,两三下卸了妆,穿着一件衬衫,朝浴室走去。
生气归生气,她洗澡时还是习惯性打开芯片,想调出一部电影打发时间,却看到右下角的消息图标在疯狂闪烁。
秋瑜迟疑一下,点了进去。
是裴析的消息。
他发了很长一段话,堪称一篇情文并茂的小作文。大概意思是,他很抱歉对她那样说话,希望她能原谅他,继续跟他做朋友,这一次他保证不再越界。
毕竟曾经是朋友,秋瑜耐心地看到最后。
第二条消息和第一条消息间隔了大约二十分钟,这期间,裴析似乎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
然后,给她发送了几个加密文件。
格式:未知
加密等级:红色
说明这是公司内部的绝密资料。
秋瑜心脏一阵急跳,几乎快要跳出喉咙。
明明不需要用鼠标点进这些文件,她的手指却在颤抖,大脑也缺氧似的眩晕。
第一个文件,是一段监控录像。
没有声音。
一个面部被加密处理的中年男人,走进一个类似实验室的地方,侧头对身边的安保人员说了句什么。
话音落下,安保人员立即拔枪,瞄准一个方向。
要不是后坐力和子弹发射时的烟雾,秋瑜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的枪。
也就是这时,她才看清,周围摆满了白色的治疗舱。监控画面有些模糊,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形状怪异的地砖。
开枪的瞬间,脑浆与鲜血飞迸四溅。
临近的治疗舱也溅上了鲜血。里面的人明明醒着,却一动不动,如同一具活尸。
面部加密的中年人离去后,画面归于黑暗,浮现出一行小字:
cebai chen 2053.2.11
……这居然是二十年前,有关于陈侧柏的监控录像。
秋瑜心里一震。
那段录像里……谁是陈侧柏?
是被开枪打死的试验品,还是旁边被溅上鲜血的……
秋瑜呼吸困难,不敢再想下去。
她了解公司的做派,正是因为了解,才知道刚才那一幕有多么惊险。
那完全是一场随机杀人。
没有目标,没有预谋,没有规则。
再高的智力,都无法预测和规避这种突如其来的射杀。
如果当时陈侧柏在旁边的治疗舱里,他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场射杀的呢?
秋瑜心底好像被螃蟹的钳子夹了一下,咸腥的海水顺着伤口渗了进去,腌渍得她伤口又涩又疼。
她对他的遭遇感到难过,对他的隐瞒感到愤怒。
第二个文件,仍然是一段监控录像。
画面中央,是一个人形大小的密封舱,呈圆柱状,顶部洒落下幽幽荧光。
里面关押着一滩血肉组织,正在畸形蠕动,令人作呕。
秋瑜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画面,感到生理性的不适。淋浴装置喷洒出来的热水,似也在一瞬间变冷了。
骤雨似的热水浇头而下,她却打了个寒战,牙齿也像发烧似的磕碰起来。
录像结束后,跟上一个视频一样,画面归于黑暗,缓缓浮现出一行小字:
cebai chen 2054.5.11
……那一滩血肉组织,居然是陈侧柏。
秋瑜不再恐惧,却仍然难以呼吸。
陈侧柏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抓住旁边的栏杆,才勉强站稳。
第三个文件,不出意外还是一段监控视频。
这一回,画质要比前两个清晰太多,明显是近几年的监控录像,还可以放大画面,调整观看角度,选择观看视角,跟几十年前的3d游戏差不多。
秋瑜迟疑片刻,选择了主视角。
这样或许能获取更多、更关键的信息。
画面一下子变为第一人称。
她坐在办公桌前,似乎正在办公。
这时,办公室的金属门忽地开启,她立即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
一个人逐渐走进她的视野里。
陈侧柏。
三年来,她一直以为,陈侧柏对她十分冷漠。现在才发现,她根本没有见过他真正冷漠的样子。
比如,此刻。
他一身黑色大衣,衣摆垂至膝盖,两手插兜,脸上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冰冷至极,带着薄刃似的压迫感,光是对视,都会感到割伤般的疼痛。
陈侧柏看着她,声音平静:“你的加密做得很好,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你。”
明知道他说的不是她,她仍然生出一种惊悸之感。
她张口,发出粗厚的男声,语气恐惧:“你想干什么?这里有监控!全景拟感监控!只要你敢对我动手,你的余生都会在监狱里度过!”
陈侧柏一脸无所谓:“我不会对你动手。我只是想看看你。”
如果这句话是对她说的,那将全是浓烈而旖旎的爱意。
监控录像里,秋瑜却只听到了森冷可怖的杀机。
陈侧柏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橡胶手套,戴在了手上。
然后,上前一步,一把掐住她的脸颊。
拟感监控的第一视角,触感只有平时的15%。即使如此,秋瑜还是感到了轻微的痛感。
主视角更是发出了痛苦尖锐的惨嚎。 听见呻-吟、惨叫、痛哭,看到血-腥残忍的画面,会切身感到痛苦,是人类在漫长的进化史中遗留下来的天性,以便随时远离类似的危险。
秋瑜无条件信任陈侧柏,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生出杀意。这人惨叫时,她却还是皱了一下眉毛,不忍直视。
……大概跟看到别人的脚趾撞了桌腿差不多反应。
无论主视角如何惨叫,如何求饶,陈侧柏的手指都没有动一下,如同冷硬的铁箍。
他冷漠地盯着她,目光一寸一寸地滑过她的面庞。
可能因为知道,陈侧柏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对待她,这一段秋瑜毫无代入感。
主视角却被看得汗流如注,哀嚎似的问道:“……你到底在看什么?给个痛快行不行?”
陈侧柏松手,扯掉手上的橡胶手套,用打火机点燃扔到一边。
主视角:“……你想烧死我?整个办公室用的是最高规格的阻燃材料,你烧不死我的。”
陈侧柏平淡说:“懒得丢垃圾罢了。”
气氛压抑紧绷,陈侧柏迟迟不说他的目的,主视角快被他逼疯了,困兽般用尽一切办法呼叫安保人员,但消息发不出去,整个办公室似乎变成了一个电磁屏蔽室。
就在这时,陈侧柏突然抬手,瞥了一眼腕表,淡淡地说道:
“我只是想看看,差点杀死我的人,长什么样子。”
他顿了顿,又说:“时间到了。”
话音落下,画面陷入黑暗,拟感戛然而止。
两三秒钟后,画面重新亮起。
第一人称视角断开了,因为主视角已经死了。
——自-杀,他把枪管伸进自己的喉咙里,扣下了扳机。
陈侧柏瞥一眼监控摄像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身形从始至终孤峻而不染纤尘。